“太后的恩德,你們心懷感激地領了就是。不過,這時去沏兩杯來也好,為朕提提神,以便有氣力聆聽薄尚儀的哭訴。”
“……微臣這就去。”
薄光睜大一雙烏黑圓眸,語氣誠摯道:“啟稟皇上,微臣決計沒有哭訴的願望。”
這個嬌憨姿態,端的與瀏兒一模一樣。男人qiáng忍笑意,道:“這時沒有,不代表稍後沒有不是?”
“如果皇上如此希望微臣哭訴,待微臣回尚儀局好生醞釀一晚,明日擇時哭給皇上看如何?”
“擇時不如撞時,眼下正好。”兆惠帝移身西窗,四平八穩地坐下,好整以暇地捋袖整冠,“坐罷,薄尚儀,今日左右沒有要緊的摺子待審,朕願意撥冗作陪。”
……
“皇上,薄尚儀,茶來了……”
緋冉端茶來時,就見西窗前的曲足香案旁,兩盞立式宮燈的烘圍下,皇上扶案倚椅悠閒自得,薄尚儀素腕支頤不支一詞,氣氛煞是不洽。
“茶放下,司正也坐下聽聽薄尚儀的苦惱,既為同儕,就當同心同德,同舟共濟。”
緋冉屈身放下茶點,笑道:“微臣還需看顧二皇子,外面派了太監和宮女隨時候命,微臣告退。”
兆惠帝頷首。
薄光眼睜睜地看著司正大人得以如願退場。
兆惠帝品一口好茶,問:“你在這個時候回宮,應該是不想見到某人罷?允執找上門去了?”
看來,皇上今晚是鐵了心將時光投諸在此了呢。薄光欠首:“皇上料事如神。”
“你就這樣把允執冷在那裡,自己一走了之?”
“微臣豈敢?微臣拜託了原王府的四婢代為招呼。”
兆惠帝窒了窒,半是同qíng,半是感慨地嘆息道:“世上敢如此對待允執的女子,也只有你。”
她愣了愣,道:“其他人的‘不敢’,或許是因為對王爺有所求罷?”
“求什麼呢?”
“求qíng愛,求青睞,求富貴,求名位……求這世上女子想求的所有東西。”
“你不求?”
“求過了。”
“那麼,朕身邊的女人不更是如此?”
她淡哂:“皇上與明親王不同的是,自己給不出的,便不向人索取。”
他丕地一怔,喃喃問:“舉例來說呢?”
“二姐回宮後,皇上從沒有要求二姐如從前那般待你,因為皇上也無法如從前那般待二姐。但王爺顯然以為薄光仍可如從前那般熱qíng盲目地追隨在他身後,可是,面對彼此間的隔閡,彼此都是力有弗逮,逾越不過。”
兆惠帝默然良久,直到掌中茶盞漸變溫涼,方道:“我們這樣的人,得到的容易,失去時也簡單。權勢地位,令一些人趨之若鶩,也令一些人無從抗拒,似乎不需要耗費任何心力,便能得到許多。而一旦遇上權勢地位不能奈何的人時,往往笨拙無措。允執太過懷念、沉迷過往那個痴戀他的小光,以致無法接受你的轉變,儘管試了許久,還是沒有學會與如今的你的相處之道。今時今日,明親王的權勢不足以對你形成威懾,而你對允執所余的qíng愛也不足以使你心存忌憚,除了瀏兒,你不在乎任何事罷?”
她垂眸,未置可否。
“你自求下堂,是為了使允執明白你已不是他愛慕中的那個人,但允執顯然沒有領會。”
這位天子……與她所認為的那個人不同,與二姐口中的人也不同。僅是這冰山一角,已使她不寒而慄,有一剎那甚至領悟——
在這樣的皇家兄弟面前,她沒有丁點的勝算。
但,應該早有覺悟的罷?連爹爹也沒有戰勝的人,她們姐妹自然不是對手。倘若不是如此,她又何必選擇一人承擔?
薄光淺啜已沒有了溫度的茶湯,入喉苦澀難咽,咽則余香無窮。好茶。
“小光。”男人忽然低喚。
“嗯?”她抬頭,卻不料對方臉孔近在盈寸,就勢收去一記輕吻。
“做朕的女人罷,除了朕,沒有人可使允執放手。”他道。
“……為什麼?”她呆呆問。
既非一時衝動,無須急於求成。他向後歸座,眸中方才瞬間積熾起的qíng熱隱散,恢復了清越沉定,徐徐道:“朕喜歡你,你不會看不出來。”
她秀眉淺淺蹙起,面生惑然:“微臣如果說自己不曾感知,便是矯qíng,但微臣不明白皇上為何喜歡?”
他眼尾溢光流彩:“你認為自己沒有值得朕喜愛之處?”
……這主兒調qíng的功夫恁是高竿。
她暗嘆一聲,道:“微臣不想妄自菲薄,但一個曾為人妻的女子,在這世上幾乎失去了所有可能。皇上是天下之主,奼紫嫣紅任君挑遍,明親王固然不會因為一個女子失去對君主兄長的忠敬,但總是免不得幾分不快,皇上何須如此?”
他唇揚笑弧,道:“你若為朕所有,允執絕不止幾句埋怨就能了事,但當年朕成全你和他時又何嘗不是心存遺憾?今日不過是易地而處,允執自會過去。”
她大眸兒一轉,問:“皇上並不是在命令微臣罷?”
“你看不出來麼?”他聲嗓驟然放沉,“二哥是在向小光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