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胥瀏小哥現今腦瓜初形的概念中,姨娘從不是空頭恐嚇,例如他若晚間鬧著不睡,姨娘告知若好生安睡今晚便不陪他共眠,他恃寵不依,姨娘掉頭即去,他一夜沒有溫懷懷抱依靠。是而,為了擁有這個懷抱,他腳下不敢造次,一隻小手仍然舞動,歡道:“啊呀,姨娘,瀏馬!”
綠蘅拍手笑道:“奴婢如今能聽明白了。二皇子的‘騎’字定然是說得還不準確,因此只說‘馬’,其實是‘騎馬’,二皇子想和外面那些禁衛一般揚鞭騎馬。”
瑞巧喜孜孜道:“我娘說過,男人生下來時,骨子裡都藏著金戈鐵馬的夢想,那是男人與生俱來的熱血本能。及至後來,便因各自的生活境遇或是湮沒,或是消失,或是如願以償。”
薄光讚許:“你的娘親是位智慧的女子。”
“嗯。”瑞巧點頭,旋即黯然覆眸,“可惜選男人的眼光太差。”
“那也沒轍。”綠蘅輕描淡寫,“戲文中才貌雙全的千金小姐總能與俊俏書生喜結連理,還不就是因為說書唱戲?從古到今,毀在一個‘qíng’字上頭的女人可不只是你娘親一個。”
薄光覷小丫頭小臉灰淡,悠然道:“綠蘅這話雖不中聽,卻中肯。男子向女子求愛時,哪一個不是甜言蜜語柔qíng蜜意?qíng竇初開的女兒家又有幾個抵擋得住?你的娘親只是在她最好的時候選了一個她認為最好的男人,之後如何,那時的她如何分辨?”
瑞巧釋笑:“是啊,娘親曾對阿巧說,女子從愛上男人的那時起,隨著朝夕相處,隨著平淡相守,只會越來越鍾qíng專注,越來越心無旁騖。但男子最愛的那刻,卻只是在得到女子的剎那,之後,縱然不是日久生厭,也會因為失去新鮮而逐漸褪掉愛慕迷戀的光環。”
綠蘅大點其頭:“就是嘛,你別看戲台上張生愛鶯鶯愛得死去活來,可我看過一本坊間的小書,聽說戲文是照著人家改的,上面寫著張生中了狀元後娶了別的女人,之後還死不要臉地給人家鶯鶯寫信求歡。你說鶯鶯要出身有出身要才貌有才貌,不好麼?可再好,男人也是說變就變。就算撇開那些位高權重的男人不說,我記得以前在王府的時候,一個又矮又黑的帳房管事,手裡不過有點滴的權力,也敢背著家裡的糟糠之妻和府里的一個浣衣丫頭相好,糟糠之妻到浣衣處捉jian,被他打個半死。本姑娘聽了信跑去,實在氣不過,端起才洗過衣裳的一盆髒水給他潑了上去,現在想想,當時該加上幾腳方才解恨。可見,不管是那些高官達人,還是平民百姓,甚至某些個下三流的貨色,但凡外面有機可趁,沒有人肯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
薄光睇著這位義憤填膺長篇大論的美婢,啼笑皆非:“照你這麼說,男人無論是俊美多金,還是猥瑣醜陋,都免不了三心二意,端看是否有機可趁,是罷?”
綠蘅抑首:“可不就是?”
她囅然:“那以,為安全起見,你是不準備嫁人了不成?”
“有機會的話,還是要嫁一嫁。”綠蘅巧笑倩兮,“不過一定要嫁個好姿色的,這樣有天他另結新歡的時候,老娘還能告訴自己好歹睡過一個美人。”
“……”瑞巧面若紅霞,窒訥難語。
這綠蘅果然是個潑辣敢言的主兒。她抿唇淺哂:“如果遇不上這麼一個美人,你便獨善其身?”
“遇不上美人,也不能隨便找個人來噁心自己罷?”綠蘅頓了頓,“大不了,我助薄大人成事。”
“助我成事?”她秀眉訝挑,淡然輕語,“助我成什麼事?”
綠蘅一指瀏兒,聲量放微卻落字堅定:“幫助咱們的這位面對萬民歡呼興奮得不得了的小小男人,有一天接受接受萬民的真正膜拜。”
薄光眸光一閃。
“唉,想也知道……”綠蘅心生糾結,“這位如今笑得如此可愛的小小男人,早晚有一天必定殘害無數女子,奴婢真是又愛又恨啊。”
這綠蘅倒是蠻對三姐的脾氣。她親了親了懷中小娃兒的臉頰,柔聲道:“他的將來是如何面貌,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們也只能全力保他當下每時每刻的平安健康罷了,你方才那句話,莫說第二回。”
“馬!瀏……馬,瀏……騎……馬,瀏騎馬!”胥瀏小哥面對外方繁華世界,兀自高聲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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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院使,你回來也有數日,太后鳳體可有好轉?”
兆惠帝走出金輅,明元殿內對前來迎接的文武大臣稍作寒暄,即乘肩輿直奔康寧殿探視太后。伍福全報說太后正值小睡,帝遂命諸太醫隨駕西便殿,垂詢醫治進展。
“稟皇上,今年秋季氣候異常,秋燥、秋寒接踵而至,太后先是因秋燥誘發虛火上升,繼而陽熱邪火入侵,時逢秋寒突襲,內外jiāo困,致使舊疾復發。幸太后素日保養得宜,群醫施救得力,未使舊疾肆nüè。微臣先給太后服了溫補的方子,又開了一道養血安神、調和氣血的藥膳早晚配合,只需安心靜養,即可痊癒。”江斌道。
兆惠帝面露喜色:“很好,江院使為太后病體日夜兼程趕因天都,該獎。太醫院諸太醫齊心協力,保得太后無虞,更該獎。傳朕旨意,太醫院諸人醫治太后有功,每人加賞半年俸祿,獎百年人參、何首烏各五,珍珠一斛,待太后病癒之日,全員賞賜宮宴。”
“微臣叩謝皇恩——”江斌率諸太醫跪叩。
諸太醫退下後,王順道:“奴才在這邊看著,皇上長途勞頓,還是回明元殿沐浴更衣,小憩一會兒……”
“不。”兆惠帝擺手,仰躺在屏榻上,“告訴伍福全,太后醒來,立即前來告訴朕一聲,朕就在這殿內歇著。除了太后醒來的消息,什麼也不聽,誰人也不見。”
王順命人取來兩chuáng厚毯為主子覆上,道:“奴才這就去傳話。”
他悄無聲息地退步,闔嚴殿門,向兩邊守著的太監jiāo代了兩句,掉頭走向太后寢殿,不經意仰頭,迎面龍形虎步行來者,不正是明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