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錯了,這並不是最壞的後果啊,皇兄。明親王心頭若有千鈞重荷,脫口道:“還是臣弟到母后那邊走一遭罷,請皇兄允准臣弟在天街騎馬。”
兆惠帝方寸微紊,揮袖頷首。
明親王作別出來,命侍衛牽來坐騎趨至天街,上馬縱疆急騁。
然而,已經晚了。
康寧殿偏殿內,慎太后在寶憐扶持下搗胸急喘,驚魂未定。
薄良屍身橫陳殿中,氣絕身亡。
殿外,冷chūn苦雨綿延未絕,在此chūn將盡時,chūn意延遲降臨。
六六章[本章字數:3211時間:2013-12-0102:09:21.0]
事後的許多日,薄光去回想那一天。
那一天不知為何,她進宮明明是為了探望瀏兒,卻先往康寧殿向太后請安去了。殿門外的人見她到時,那一個個甚不自然大不自在的窘狀,令她想也未想便直接邁了進去。然後,在康寧殿的院中,看見了明親王,及被兩名侍衛抬架著的良叔。
從那刻起,她便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神志回歸時,就是在自己的閨房中醒來。
她睜開眼,下了chuáng,推開窗,望見了外面的雨意瀟瀟,以及滿府的白幡招搖。
“四小姐……”因為實在放心不下,綠蘅特地向淑妃告假出來,接連幾日在旁看護,體力不支睡在chuáng畔,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chuī醒,緊急上前為主子披上厚氅,“您還是坐到裡面罷。”
“我睡了幾天?”她問。
“四天。”
“已經入殮了麼?”
“沒有,不知您幾天醒過來,始終拿冰塊冰著。等著您送最後一程。”
“做得很好。”
“是司大人和司夫人一直幫著cao持,皇上還派來了王公公,王爺昨日也在府里呆了整天。”
“是麼?”她仰望著窗外那片yīn翳浮沉的天空,“良叔此時應該已經見著爹爹了罷?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可有在說我的壞話?”
綠蘅眼中蘊淚,不知如何接話。
她笑:“良叔真是狠心呢,在他心中,想必爹爹始終重過我,儘管耐著xing子陪了我幾年,還是去找爹爹了。”
“四小姐……”
她離開窗口,走到梳妝鏡前,靜靜打量著鏡中鬟發蓬亂面容蒼灰的人,道:“皇上隆恩盛重,竟然派了王公公來打點我府中下人的後事,你為我稍稍梳洗一下,請王公公到花廳,我要當面謝恩。”
綠蘅一愣,道:“外面下著雨呢,這幾日一口湯也餵不進您嘴裡去。現下參湯就在爐上煨著,您先用過暖暖身子,再見王公公罷。”
她點頭:“我漱洗後,便把參湯端過來。”
“……是。”這麼平靜的四小姐,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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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光沐浴更衣,將一盅參湯喝得涓滴不剩,裹上厚重披風,方趕往花廳。
花廳內,王順早在等候,當看見她獨自進來的剎那,當即跪在地上,伏首不起。
她緩緩坐在主位,俯眸道:“王公公這是什麼大禮?您是伺候皇上的人,薄受可承受得起?”
王順老淚縱橫:“四小姐,奴才知道您定然在生奴才的氣,但那個時候,奴才決計想過來稟四小姐一聲,但……但是……”
“但是,良叔先找到了你,不准你來向我報信?”
“薄良是擔心……”
“擔心我對皇上動了真qíng,心軟放棄?”
王順抬首,帶著滿臉的涕淚驚怔在那裡。
她笑:“這幾日裡,我反覆怨恨自己為何沒有派高遠、程志暗中保護良叔,沒有聯繫哥哥來接良叔遠走。恍惚間看見爹爹,倏然想起良叔對爹爹的忠心,遠超過對我們兄妹的責任。雖然他遵從爹爹的遺願,把我們姐妹的幸福當成第一大事,但在良叔的心底,為爹爹報仇才是他活在世上惟一的心愿。他甘願赴死,使我我重溫仇恨,是想讓我知道,皇家當年對爹爹做的事,如今仍然可以對薄家人再做一次。”
王順淚流不止。
她驀地俯身,兩眸直盯:“良叔如此,王公公呢?您當年為二姐所用,在二姐離開後仍然得以穩坐宮監首位,你的忠心是對誰?對我死去的爹爹?離開的二姐?還是皇上?”
在聽說這位皇帝身邊的第一心腹是二姐埋在宮內的人脈時,她滿腹驚詫,贊服莫名,但如若這樣一人不能在關鍵時候有所助用,要他何用?
“四小姐……”王順抬袖抹去一把淚水,“薄相對我們兄弟均有大恩,我們從未忘懷,奴才昔日一個雜役房的小太監,若不是偶然結識了薄相得了點撥,得以去往太子爺身邊當差,奴才熬到今日,頂多是名雜役房管事罷了。當年,皇上登基,奴才也順應升任內侍監,上一任內侍監劉公公降為副手,他掌管內侍省幾十年,樹大根深,奴才處處受制,幾度受到陷害,兩次差點丟了小命,是皇后救下奴才,並指點奴才一步步坐穩那個位子。薄相出事,奴才不是不想救,是那時的奴才遠沒有如今這般被皇上信任,奴才曉得的時候,已經晚了。皇上下旨發落薄相,奴才去給皇后送信。皇后說到了那等地步,與其所有人一起死,不如讓能夠活下來的人活著,這一生薄家若再沒有復起的機會,奴才就當一個忠心侍主的內侍監,平穩過完這一輩子。後來皇后回宮,奴才前去拜見,皇后又告訴奴才今時不同往日,奴才切莫在人前bào露立場。直到皇后再度離開皇宮,幾日後出現在奴才在宮外的府邸里,命奴才好生伺候四小姐,保護二皇子,奴才這才如同找到了自己的歸屬一般。”
她靜靜聽著,面上空白得不見任何表qíng,道:“你念爹爹和二姐的大恩,皇上卻是你侍奉了二十幾年的主子。這筆帳你怎麼算?”
“奴才侍奉主子,無論皇上到了怎樣境地,都會盡心盡力地侍奉,絕無二話。”
“無論怎樣境地麼?”她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