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與詰問像刀一般鋒利,仿佛能刮開那些人面上的污濁,令他們無地自容。
“將……將軍。”人群里有人瑟瑟抬首,“小人來到帝都後,曾想去米行里扛麻袋,卻被夥計們亂棒打出……”
那人的話落,頓又有兩人附合,亦都是曾想做工換食,卻沒人肯用不說,反遭了打罵。
風獨影不為所動,看著那些人,“被拒了一次,可以再來一次;一個地方不行,換一個地方再來。這世上有世態炎涼,可亦有古道熱腸,你們去尋十次、百次,本將不信天下會無一人肯用你們!倒是如你等這般畏縮不前,那活該餓死凍死!”
那話說得忒狠,卻又如利劍直指那些人懦弱的本xing,頓許多人羞愧難當,垂首啞口。誠如她所說,他們中有的人多年流làng下來,已習慣了乞討這種不勞而獲的生活,少數的人曾想過做工換食,只是遭人唾棄打罵後,便再也不動此念,寧肯就這樣混混沌沌的活到死的那天,也再不要去丟人現眼,他們只在背後狠狠的詛咒那些打罵他們瞧不起他們的人不得好死,便是死後也要下十八層地獄。
他們沒有那種嘗試十次、百次的勇氣,他們已對人世、人生絕望。
當這些人羞愧難當之際,風獨影的聲音再次響起:“八十里外渭河修堤,正缺人工。”
眾人微呆,然後驀然明白過來,猛地抬頭望著她,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卻如木jī般不能動不能言。他們這些被世人所遺棄的人,已在黑暗混沌里流làng太久,當頭頂忽然間亮起一盞燈,忽然間有人呼喚他們,他們反而不敢置信,反而不知所措。
這一刻,他們胸膛里充斥著酸甜苦辣悲歡哀喜,可謂百味雜陳百感jiāo集,以至喉嚨里堵塞了,只能傳出粗嗄急促激動的呼吸,卻是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去河裡,洗gān淨頭,洗gān淨臉,洗gān淨你們的身體,堂堂正正走出去,這天下誰敢嫌棄你們!”風獨影清亮平靜的聲音里含著一種力量,令地上眾人不由自主的挺起腰杆,昂起頭顱。眼中望入的是白衣皎潔的女子,沐著殘艷的暮光,站在一片殘垣之中,卻是如此的高岸。“命是你們自己的,這一世是過得像只老鼠還是活得像個人,就看你們自己怎麼個活法!”
她的話落下,斷牆裡有片刻的靜寂,然後驀的有人叩首,哽咽泣道:“拜謝將軍大恩!小人沒齒不忘將軍今日之話!”
他的話仿佛點醒了眾人。
“小人拜謝將軍大恩!”
“小人明日便出發去渭河,小人修堤換食!”
“小人不要做老鼠,要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
那群流làng人滿懷感激的叩首而拜。
“都起身吧。”
這一回,所有的人都聽從風獨影的命令,自地上站起身來。
“這位大哥,聽方才你唱的歌,想來是個讀書人?”顧雲淵忽然道,目光看著人群里那個身形瘦削背有些躬拱著的漢子。
聞言,風獨影先看了一眼顧雲淵,然後目光也望向那漢子。
“回稟這位大人。”那漢子眼見這位公子與鳳影將軍是相識的,想來定也是朝中的官員,於是面向顧雲淵拱手作禮,雖是聲音粗啞,但儀態卻是添了份斯文,“小人父輩原是開書坊的,是以自小讀了幾本書。”
“原來如此。”顧雲淵笑笑,然後目光看向風獨影。
風獨影心頭一動,想他倒是細心了,於是對那漢子道:“既然你是讀過書的,看你的樣子估計也背不動堤石,那便去做些記帳的事。”說著她抬手撕下一塊衣袖,袖上一片金色鳳羽,她遞到漢子面前,“你帶上此物,去找監河官王茴王大人,他看到自會作安置。”
那漢子想不到竟能有如此安排,猛地抬頭看著風獨影,眼中已是溢滿淚珠,“撲嗵!”再次當頭拜倒,“小人拜謝將軍與大人的再生之恩,來生必銜糙結環相報!”
“起來吧。”風獨影目光再掃向人群,“你們中若習有技藝者,到了渭河後便要報與監河官,他自會量才安置。”
“小人明白!多謝將軍提點!”眾人再次跪謝大恩。
風獨影抬步,無聲的轉身離開,等眾人自地上起身,眼前已只那位曾勸說他們要好好活著的公子。
“天無絕人之路,望各位大哥珍重。”顧雲淵沖那些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如輕風拂過長空,掃去yīn霾與抑鬱,令人頓生碧空如洗之清朗。“告辭了。”他拱手作別,然後抬步離去。
身後,那群流làng人兀自沉浸在驚喜與激動中。
出得那一片斷牆,顧雲淵加快了幾步,追上前頭的風獨影與杜康,“將軍這就回城去?”
風獨影懶懶的不想答話,伸手接過杜康遞來的韁繩
“好駿的馬呢。”顧雲淵看著那匹全身雪白的駿馬贊了一聲,同時一步跨過,人便站到了馬旁,伸手摸了摸馬鬃,一派熟捻之態。而白馬竟也歪頭蹭了蹭他的手,顯得極是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