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史愣了愣。
“徐史,朕無需那些花架子排場,朕只要北海王在降與戰之中選一個就是!”話音落下,弓弦作響,長箭挾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飛而去。
眼見鐵箭呼嘯而過,如一道銀電劃破長空,萬千將士齊齊舉起刀槍:
“威!威!威!”
那喝聲在天地間dàng起隆隆迴響,仿能撼天動地,直震得玹城之上人心惶惶。
當日,東軍紮營於玹城百丈外。
三、天下何限4
夜沉如墨,星月如銀。
風獨影掀起帳簾,走出營帳,遙望對面夜色里的玹城。
只要拿下此城,北征便將結束,很快便可班師回朝。
思及帝都里的人和事,心頭沉了沉。
對面的玹城裡,有那位艷冠當世的北海長公主,不知到底是何等的美色,而……那樣的絕色美人,配四哥正當。想到這,心頭刺痛,不由深深吸氣,耳邊聽得齊扎的腳步聲,那是巡守的士兵到了,足下一點,人便到了帳頂。盤膝坐下,抬首仰望,便見一彎弦月如勾,皎潔的銀輝灑下,在這大軍駐紮之地,即算是炎夏里亦顯出幾分凜冽。
靜坐良久,她伸手自懷中取出一物,久久凝視。
那是一塊圓形玉佩,卻非整玉,而是白、墨、碧三色相嵌而成,白玉與墨玉分別成半環形置於玉佩的左右兩邊,中間嵌一塊橢圓形碧玉,三色美玉嵌合平整無fèng,仿如天然。玉佩外圍以一層銀皮包裹,玉頭上串著一根銀鏈,指尖勾著鏈子,玉佩便垂墜而下,抬臂,玉佩在月光照耀下散發著淡淡柔和瑩潤的光澤,穿過玉佩,遙望夜空上高懸的明月,倏然想起出征前夕。
記得那夜,他獨自前來,兩人石榴花樹下相對而坐,共品一壺佳釀。那時的月色亦如今夜,沁涼的晚風時時拂過,chuī落榴花飛下,墜在他的袍襟,衣黑如墨,榴花艷紅,襯著他白玉似的容顏,便成幽艷綺絕的畫圖。
銀鏈墜著的玉佩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帶起淡淡清光,讓人忍不住去觸摸,可手伸到時,卻無法掬握,掌心空空如也。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喃喃一聲輕嘆,將玉佩收入懷中,驀地如有所感,轉頭,便見旁邊帳頂上坐著東始修,那姿態仿佛他已在許久。[注○1]
“大哥。”風獨影一驚。
東始修卻沒有答應,只是看著她,目光深沉如夜。
“大哥,你怎麼在這?”風獨影收斂神思站起身來。
東始修忽然笑了,那笑似薄薄的一層紙浮在面上,“鳳凰兒,數丈內飛花落葉之聲都瞞不過你的耳朵,今夜我近在咫尺你也未有所感。”
“想一些事出了神罷。”風獨影淡淡道。
東始修倒沒想到她會直接承認了,微微怔了怔,想著她方才拎著玉佩照月的神qíng,道:“在宮中時,曾聽一位宮女唱過一首曲子。”
“嗯?”風獨影挑眉,不解兄長怎麼這時說這個。
“相送澇澇渚。長江不應滿,是儂淚成許!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為汝!”東始修目注風獨影緩緩念道。[注○2]
風獨影身一震,心頭隱約有些慌亂。
“好一句‘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為汝!’”東始修卻又移開目光,轉頭望向玹城方向,“或許,即算北海那位長公主美如天仙下凡,老四也不會中意。”
風獨影頓時呆住,看著東始修,yù語卻無言。
東始修起身躍至風獨影所在帳頂上,拉她重新坐下。
“鳳凰兒。”他抬臂,厚實的手掌穿過那黑瀑似的長髮落在風獨影頸後,聲音裡帶著深深的嘆息,“我有時候想,當年或許是做錯了。不該無論去哪無論gān什麼都帶著你,結果你跟著我們一起習文習武,一起騎馬she箭,一起殺人打天下……讓你走的路與平常的女子不一樣。也許,當年應該將你養在閨閣里,習些詩文樂藝,學著刺繡烹飪,長成一個像緋霓公主那樣的嬌嬌女孩兒,然後為你選一個偉岸的男子,與他成親相守,與他生兒育女,那樣於一個女兒家來說可能才是最好的。”
聞言,風獨影訝然看著東始修,“大哥為何這樣說?”
東始修卻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看著她,朦朧的月夜下,那眼神亦顯得蒙昧難測。
“大哥,那怎會是你的錯,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自己走的路。”風獨影道,自頸後扯下東始修的手,然後就將兄長寬大厚實的手掌握在手中,“而且我不覺得我今日有何不好,或許失去一些平常女子擁有的,但我也擁有了許多平常女子無法企及的。”
東始修目光自風獨影的臉上移至手上,反手握住她的手。掌中的那隻手看外形甚為美觀,如同大多閨閣千金那樣白皙纖長,可是握著就能感覺到不同,不是光滑柔軟,也不會刺繡拈花,而是遒勁有力,能碎石成沫執劍殺敵。
“鳳凰兒,若我這個做兄長的稱職,你今日便該是在帝都的某座府邸中,為夫婿磨墨整衣,又或兒女chuáng前哼唱童謠。而不是在這裡,在這甲冑重圍里攻城殺敵。”
“大哥,你是不是還記著二哥的話?”風獨影眉頭皺了皺,“你說的那些是很好,但並不一定是我要的,也並不一定適合我。”
東始修卻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抬首望著夜空出神,許久後,他才以一種無比低沉而悵然的語氣道:“鳳凰兒,大哥有想過讓你與尋常女子那樣,嫁個夫婿,生一堆兒女。可是……”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讓風獨影都感覺到疼痛,儘管如此,她並未抽離手,亦未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