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獨影知道自己該抬步走開,可腳下怎麼也邁不動,她看著豐極,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心痛,她知道她不能總是如此,他們之間總要有個了斷,於是她道:“四哥,你何時把曲姑娘接來?”
聞言,豐極那如子夜漆黑的眸子裡dàng起一圈憂傷的墨色漣漪,濃厚的幽沉的,仿佛看一眼便要心碎魂斷。那樣的目光之下,風獨影胸口窒痛難當,不由垂首閉目,似乎不看便可以不痛。
隔得半晌,豐極才開口:“我派石衍去過了沛城。”
風獨影袖中的手暗自握拳。
“若她死了,窮此一生我都將背負罪孽,一生不能忘懷;可她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我豈能不歡喜,從此以後可不再內疚難安。”豐極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風獨影道,滿目的悽愴,“影,難道你以為我與她還能如何不成?難道我這麼多年為何而苦為何而痛你竟是不懂嗎?”
聞言,風獨影猛然抬眸看住豐極,眼中儘是不可置信的震動。
“我一直在等,等著你從頡城回來,我便去求大哥,無論他是怒是斥,我都要請旨允我倆成親。”豐極唇角牽起,浮一朵苦澀不堪的笑容,眼中的憂傷如墨湖繾綣仿能淹沒天地。“小小山匪於身經百戰的你自然是小事一樁,我算著你也許不用一月便可回來,我十一月請旨,十二月準備,到新年開chūn的時候我們便可成親,到來年年尾初雪的時候便能生下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可是我怎麼也沒料到…”聲音澀苦,已難以為繼。
原來……原來……竟然是這樣的?!
風獨影全身忍不住顫慄,只覺得便是天雷轟頂亦不會如此刻痛苦難受,胸口如千刀萬劍在剮,張口,卻又死死咬住嘴唇,就怕下一瞬便會失聲慟哭,猛地轉身,可豐極手一伸,拉住了她。
那溫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她一顫,手一縮,卻沒能抽離。他的手握得越來越緊,緊到骨頭髮疼,剎那間,她眼中酸意上涌,驀然仰首,姿態如高傲不屈的鳳凰。
他側首看著她,夜月下那白玉似的臉頰上一行清淚無聲流下。
她仰首望著夜空,夜空上繁星似雨,就仿佛他的目光,無處不在。
靜靜的,彼此的手緊緊握於一處。
那一刻,忽然希望就這樣瞬間老去,便是一生一世,便到了滄海桑田,便成全了海枯石爛至死不清。
一剎可成永恆,一剎不同萬年。
風府的大門打開,一縷燈光盈出,照著門前靜立的杜康與石衍。
他抬手,撫過她的眼角,指尖一片濕涼,然後瞬間漫延開來,一路至胸口,如此的沉重冰涼,“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他幽幽道,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生怕少看了一眼,“影,當年是一月,如今亦是一月,僅一月便讓你我咫尺天涯。”
她閉目,深深吸氣,然後鬆開手,緩緩抽離,“四哥,我們總是yīn差陽錯。”
那一語如同利刃穿胸,她與他皆痛不可當。
何曾無心,忒是qíng深,可他們總是失之jiāo臂。
“四哥,久羅山上便已註定。”風獨影轉過身背對著豐極,就怕對著他會說不出做不到,“從今以後,你是兄,我是妹……”心頭痛得難以再繼,她頓住,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四哥,我們各自珍重。”話落,她即抬步向著風府的大門走去,走得極快,仿佛害怕背後的挽留。
豐極不由自主張口,抬步,可是眼前仿佛有無形高牆厚壁,令他不能喚,不能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入風府,消失於那一片燈火里,然後大門緊緊閉合。
靜靜站著,呆呆望著,心死如寂,心滅成灰。
“大人。”石衍提著一盞燈籠輕聲喚著。
仿如冰像的人緩緩回神,然後轉身,抬步回走。
依舊是兩個人,可是先前的安寧靜謐已是dàng然無存,這一刻天地是如此的空曠寂寥。有明燈相照,可他什麼也看不清,腳下虛浮,仿若遊魂。
石衍提燈跟著,偶爾窺一眼豐極木然無qíng的面孔,心不由捏得緊緊的。
走了兩刻,到了豐府。
跨過門檻,轉過前院,穿過中庭,眼見到了豐極住的“蒼梧院”,正待推門,便聞一聲“退下!”
石衍微怔,然後默默退下。
豐極推開院門,抬步走入庭院,然後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點也不在意寒冬里石凳的冰涼。
靜靜的坐著,周圍亦是一片沉寂,只有夜空上冷月寒星灑落清輝相伴。偶有寒風輕掠,如冰刀冷劍刮面,卻感覺不得絲毫的冷與痛,這一刻,心頭的冰寒與劇痛已蓋過世間一切。
這麼多年,他與她一步之隔,雖是苦,雖有痛,可他守著,等著……或許是守一份遙遠的幸福,或許是等一份刻骨的絕望,只要還沒走到最後,便還有希望,即算那可能是虛幻的,但那是他唯一的盼頭。
而今日,今夜,終於到了盡頭。
宮門前,他甚至希望她不要答應,那說明她心裡有他,她依舊在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