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風獨影起駕前往忻城,國相徐史攝政。
她一向我行我素慣了,如今雖則貴為一州之王,可出行時的華蓋、儀仗、車駕、侍從等等排場一向為她所厭,所以此次也只帶著杜康及五十名侍衛便動身了,隨行的還有忻城新任府尹張卓。
這一路上,縱馬飛馳,沿途高山城廓飛逝而過,倒讓兩年來困於宮室的她找著了一些當年領軍出征時的恣意痛快。
青州王都離忻城不過四百里路,又快馬飛馳,是以初六清早,一行便抵達忻城。
歇息半日用過午膳後,風獨影便起程前往三石村。張卓本yù同行,但風獨影道郭遂已斬,忻城裡正許多事要理,讓他做自己的事去。張卓臨行前得徐史提點,知道風王行事風格,又一心想做一番事業,於是不再堅持,只派了兩名衙役帶路。
申時三刻,風獨影抵三石村。
儘管先前的詔命已讓整個青州的人都知道愛民如子的風王要去拜祭枉死的學童,但在見到人之前,三石村的村民心裡大多是半信半疑的。
及至那一天,當風獨影白衣白馬,領著一眾侍衛,英姿颯慡的奔抵三石村時,早於村口等候的全村百姓望著有如天人駕臨般的女王,半天不能反應。
許久後,還是村里最年長的朱大子先回神,高呼一聲帶頭拜下,村裡的男女老少才是醒悟,然後一頭拜倒在地。
風獨影下馬,扶起最前頭的朱夫子,“都平身。”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不冷不熱,清清泠泠似早chūn的微雨,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
朱夫子領著村人們起身。他們抬頭看著眼前的女王,白衣如雪,長眉鳳目,氣度高華,竟是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美麗威嚴百倍,一時都呆呆看著,忘了言語。
風獨影目光掃過,見到朱夫子身後有數十人皆穿素服麻衣,形容哀戚,知定是那些慘遭屠戮的無辜稚子的親人,於是走至那些人跟前,道:“諸位節哀。”
她這話一出,那些人先是呆了呆,緊接著便都失聲痛哭起來,有的更是悲聲嚎著:“風王,我兒死得好冤啊!風王,我兒死得好慘啊!”
失子之痛,非是言語可以形容,亦只親身經歷之人才知那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痛苦與人死心碎的絕望,是以這些人涕淚縱橫,嚎聲悲切,直哭得肝腸寸斷,聞者心酸,引得許多的村人也陪哭,一時村口只聞慟哭哀泣,便是那位兩鬢蒼蒼的朱夫子亦忍不住抬袖拭淚。
若有千軍萬馬於前,風獨影亦可從容應時,可眼前這種場面,卻是她最不善長的,一時心頭惻然束手無策。而她身後的杜康與眾侍衛則更不知如何應付了,只得一個個轉過頭去,不忍看這些悲傷泣哭的人。
好在那朱夫子哭了會兒便反應過來,轉身對那些啼哭的村人道:“風王前來祭奠我們的孩兒,是為著讓孩兒們安心上路,下世投個好胎。爾等只顧啼哭,而忘了正事,豈不有負風王恩典。”
他的一番話頓讓那些村人們止哭,紛紛又叩謝王恩。
而後朱夫子帶頭領著風獨影前往村中祠堂,死去的十位學童的屍首皆以棺木收殮,寄放於祠堂里,只待選好的日子到了,再一起安菲。
風獨影到了祠堂,便見老舊的祠堂里里外外皆掛著白花白幡,步入祠堂,可見堂中並排十口小棺木,同時一股腐臭撲面而來。這等盛夏之日,屍身本易腐爛,更何況十具屍首聚於一屋,其氣味之濃,幾讓人聞之yù嘔。
那朱夫子一入堂中,自然是聞得這股臭味,一時心頭有些忐忑,轉頭往風王看去,卻見其神qíng肅穆,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似乎完全沒有聞得氣味一般。心頭頓生敬意,他取過香,燃上,然後恭恭敬敬的遞給風獨影。
風獨影自他手中接過香,舉香於頭頂,再躬身一揖。
堂中的村民,特別是那些失子的父母,這幾日來日夜以淚洗面,一顆心早已痛得麻木,此刻眼見風王鄭重行禮,胸膛里終於湧出一股暖暖的感動。
他們生於亂世,都曾歷過人命如糙芥的日子,那些王侯將相、府差衙役,誰不是高高在上的踐踏著他們,而眼前的女子,他們青州之王,卻是如此肅穆的真誠的向他們孩兒的亡魂行禮!
古往今來,未從有過帝王向百姓行禮之事,村民頓眼眶發熱,胸口酸痛,紛紛跪拜於地,大聲嚎哭起來,只是這哭聲里卻添了一絲欣慰:我的孩兒能得風王拜祭,今生有了這份福氣,huáng泉路上定然走得順坦,來生必能投個好胎。如此一想,終是能稍解悲痛。
十四章、諸生何辜2
風獨影上完香,正要轉身之際,驀然間腦後生出一股寒意,那是身經百戰之軀臨危遇險之際的自然反應,她當即身形左閃,一道黑電便從後she過,她心頭一緊,迅疾往前飛掠,伸手擒住那抹黑電。
這不過眨眼之間,杜康以迅速掠至她身旁,冷目掃視,凝神戒備。而五十名侍衛則紛紛拔劍瞪視祠堂之外,厲聲喝道:“外面什麼人?膽敢行刺風王?”
“哈哈哈哈……”祠堂外傳來一陣桀桀怪笑,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祠堂里村人們還不知發生何事,眼見侍衛們拔劍,堂外又傳來怪笑,一時都驚得忘記了嚎哭,於是祠堂里頓然安靜下來,只風獨影冷靜清澈的聲音響起,“沒事吧?”
一名村漢呆呆站著,胸前一支黝黑的鐵箭,箭尖已觸及胸前衣襟,之所以沒有再進一分,是因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自後拎住了箭身,然後他便看到女王如拈一根糙一般,從容收回了那支鐵箭。
然後,那名村漢才回神,頓時汗如雨下,看著女王滿懷震dàng感激,撲通跪下,“糙民謝風王救命!”
風獨影看了一眼,見其沒事,轉身與杜康相視一眼。憑他們的修為,自然已聽出堂外來了許多的高手,兩人心中都頗為驚異,難道是沖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