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跋涉了千山萬水歷盡了風雨滄桑,終於在高高的懸崖之巔摘取了那朵他渴望了千萬年的花兒。一路艱程,儘管滿身傷痕疲累,可在那刻,他一直空落落的胸膛忽然變得溫暖充實。一股甜蜜的清流自心田湧出,緩緩流溢,瞬間便流遍四肢百骸,抹去了那些風霜刻下的傷口,掃去那些風雨積累的疲憊,他身心只餘歡喜與滿足。
許久,他摩挲著她貼在他臉頰上的手,喃喃訴說著:“阿影,當年在帝都第一眼看到你後,我便常常生出痴念,想著人若能有生生世世就好。可輪迴之事太過虛無縹緲,便是真有,你的來生可能早已許了別人。”
風獨影腦中閃過一道人影,但也只是剎那,此刻的她眼中心中只有面前的人。
“久羅的仇與痛我一生也不能忘,可又能如何呢?去殺了你的兄弟報仇?還是招兵買馬滅了這大東王朝以泄憤恨?殺了他們,我的親人、族人也不能回來,我更不能以一己之私而令天下百姓遭受那家破人亡的悲苦。”
久遙側首偎著她的手,眉間淡淡一抹憂傷,像一個傷口痛了的孩子尋求一點撫慰。風獨影頓時心頭一片柔軟,手指順著他的長眉輕輕撫著,似乎撫一下便能抹去一點傷痛。
“所以,那些仇與恨、悲與痛,無論有多重,我都埋起來。或許終有一日,族人的亡魂能理解,他們能安眠於地下。”久遙抬眸看著她,眼睛如夜海一般深廣而寧靜,“而我……或許是緣分,或許是老天憐我,成全了我此生的痴念,讓你我結成夫妻。阿影,我不知道人有沒有生生世世,我能肯定的是我和你有今生,也可能唯有今生,我又怎能糟蹋了今生。”
風獨影心弦一顫,如有一隻手在輕輕撥動著,起先紛紛亂亂地不知奏著什麼,可看著久遙清明的眼睛,那些紛亂便如雲霧在旭陽的輝she下盡數散去,只余清幽寧靜的心曲隨著心跳不疾不徐地奏著。
“阿影,人生短短數十年而已,我怎能將之用來仇恨悲傷,我盼了許多年菜盼到與你結髮為夫妻,我怎捨得餘生與你陌路。”久遙抬起頭,深深地看著風獨影,眼睛如天邊碧湖淨無塵埃,“阿影,久羅只余我一個,我也只有你一個,我們今生做一對恩愛夫妻,我們快快活活地過這一生好不好?”
久遙說完了便靜靜地看著風獨影。
風獨影也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言語。
這一刻天地靜謐,如亘古之初。
許久,她伸出左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目光也看著他的胸口,聲音輕柔得像風中飄飛的蒲公英,“這裡一定如天一般寬廣無垠。”她抬頭,深深地看著他,那雙從來冷峻威嚴的鳳目力有著從未有過的柔波與qíng意,那一刻,她美如天湖邊臨風低頭的青蓮,“久遙,我答應你,我們做一對恩愛夫妻,白首偕老,不離不棄。”過往無論有多少懊悔與痛苦,都無法挽回,她此生再不能負眼前的人,這個待她qíng深似海的人。
“阿影!”久遙輕輕地呢喃一聲,抑不住心頭的震動與狂喜,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
風獨影伸手,然後緩緩落在他的背上,緊緊地會抱著他。
這一刻,天地俱寂,萬物俱無,只余他們靜靜地相依。
風chuī過後,蒲公英雪自然也就落盡了。
“只這麼片刻就沒了。”風獨影頗有些依依不捨。
“你喜歡看,也不是沒有法子。”久遙微微一笑,然後取出袖中竹笛chuī了兩聲,片刻,空中嘎地傳來長鳴,便見青鳥翩翩而來。
“它什麼時候跟來的?”這一天裡,風獨影不曾見青鳥現身,一直以為它留在別院裡。
“它一直跟著呢。”久遙道,抬手拍拍青鳥的腦袋,指著山坡上,“去,到上面扇幾下。”
嘎!青鳥撲騰飛上半空,然後落在了山坡上,伸展了大翅膀,嘩!嘩!嘩!使勁扇著,頓時便有狂風大起,將那些蒲公英再次chuī起,飄飄揚揚飛上半空,再洋洋灑灑地如雪飛落。
風獨影看著再次漫天飛舞的蒲公英,不由展顏微笑。
而山坡上,青鳥看著被它扇得滿天飛的蒲公英,大約也覺得很好玩,又使勁地連連扇著,等到頭頂那片天空上飄飛著密密麻麻的蒲公英時,它便自個兒撲騰著飛到了半空,然後又展開翅膀扇去,扇得這兒一團,那兒一片,有的飛得高了,它便追著飛去,似乎是想把那些飛得高的扇下來,可翅膀扇去,輕飄飄的蒲公英飛得更加高了,於是青鳥嘎嘎地一邊大聲鳴叫一邊繼續追去,不給扇下來就不肯罷休。
下方,風獨影看著青鳥那幼稚的舉動,忍不住輕笑出聲,倒是不在意那些飄揚著的蒲公英,反是去看青鳥如何與那些雪花似的蒲公英相鬥了。
正看得有趣時,忽覺得頸後一股涼氣chuī來,不由回首,久遙捧著大捧的蒲公英站在她身後,見她轉身,狡黠一笑,兩手一揮,頓時那些蒲公英便自風獨影頭頂灑落,一邊還感慨著,“哎呀,果然如我所料,像雪仙女一般美麗。”
“別弄。”風獨影趕忙躲避,順帶揚著袖子去掃開那些蒲公英,有些給掃開了,有的卻掃回飛向了久遙。
久遙倒不躲,只是彎腰自糙地上又捧起一捧,然後向著風獨影撒去,“有一年冬,下著雪,我看到你站在宮門前的一樹紅梅下,細碎的雪花飄下,落在你的鬢髮上,可你毫無所覺地靜靜地站著,目光望著宮門內。”
聽著久遙的話,風獨影倒真是不動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久遙沒有答,只看著蒲公英如細雪飛灑里的風獨影,繼續道:“那時候,我就遠遠看著你,覺得像幅畫似的,是那畫裡的梅花仙,想著回去便要畫下來,可沒一會兒,豐太宰便自宮內走出,然後你們並肩行去,我後來也就畫不出來了。”
風獨影心頭一澀,沒有說話,靜立看著他。
久遙沒有再撒蒲公英,可半空中依然有蒲公英飄落,許多落在糙地上,也有些落在了風獨影的頭上衣上,暮色里她白衣勝雪,冰姿玉貌,比之不食人間煙火的瑤台仙女更添一份清綺靜寒之風華,他看著看著,禁不住意動神迷,喃喃道:“這時候我能畫了,卻不想畫了,這等絕世美人圖還是我一人欣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