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亭一愣,轉身側首,看著近在咫尺的風辰雪,不甚明朗的天光里,她的眼睛卻亮如星辰。一瞬間他想起了梨花樹下的驀然回首,想起了縱馬奔馳的驚鴻一瞥,皆是因為這一雙眼睛。
“不會。”他答道。其實以他們目前的關係,風辰雪問這樣的話顯得有些jiāo淺言深,只是他心中並無不快,倒是覺得從無人問過的話她來問才是理所當然。而答話的瞬間,忽然想起,她怎麼知道他已戎馬十五載?很多人都感慨他年紀輕輕即身居高位,卻無人想到他人生的大半都是在荒涼邊城,都是在刀光劍影里浴血奮戰。
風辰雪的眼睛望著天邊,那裡已隱約現出一線輕紅,旭日即將升起。
她這幾年走過了許多的地方,亦到過邊城,而在留有秋意亭足跡的地方,總會聽到一些關於他的事跡,百姓們提起他時總會是滿臉的欽佩,總是贊他如日之昭昭。誠然,他年輕英俊,武勛卓絕,深受皇帝寵信,確如朗日當空,光芒四she。可就如眼前的旭日,它自黎明的黑暗中升起,亦有它暮落西山之時。
“就算是不能盡孝父母,不能夫妻相守,不能兒女承歡?”她望著天邊一點一點顯露的紅日。
秋意亭微微頓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道:“好比姑娘喜歡遊歷天下,我亦有我的志向。”
風辰雪聞言不由轉頭看了他一眼。
秋意亭迴轉身,負手看著峰邊,那裡已有淡淡的半輪紅日。
“家父是名武將,自小在他的薰陶下,我嚮往的便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我活一世,不只是過日子,還想做一番大事,可予國予民、予後世有千古之功,這樣才不枉為人。而這,予姑娘來說,許是追名逐利殺戮血腥,毫不可取。而姑娘,則以領略天下不同的風光為樂,覺得踏遍煙霞閱盡人間奇事而獨有意義,那樣的日子才過的瀟灑自在,可那予我來說,確是遊手好閒途耗光yīn虛度人生。”
風辰雪微微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道一句,“‘子非魚而焉知魚之樂’,你是說人各有志是麼。”
秋意亭微微頷首,道:“就如先人所說‘忠孝不能兩全’,而人一世,總是有舍有得。”說到這聲音里亦帶出遺憾,“我不能盡孝父母身前,而姑娘不也是去國離親麼。”
風辰雪默然。
兩人一時都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看著峰邊的旭日漸升漸高,淡淡的暗紅逐漸化為赤色丹紅,天邊流雲亦慢慢染上一層胭脂,終於,當一輪紅日躍上峰尖懸掛高空,剎時天地闊朗,霞光灑落,萬物生輝。
“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風辰雪輕輕吟道。
秋意亭聽著心頭一動,此qíng此景,誠如詩意。
可緊接著風辰雪略嘆息的聲音入耳,“古盧之後便是山尤嗎?”
秋意亭一驚,驀然回頭看住她。
風辰雪卻只是看著天上的朝日,看著天邊緋艷的雲彩,平凡的面容依舊平凡,可那雙清冷的眸子卻在霞光的映she下煥發著綺麗的光華,熠熠如寶石。
那一瞬間,他被那雙眼睛迷惑了。
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他與她為何會站在這裡?她……是誰?她為什麼會知道?
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
普天之下,有此念的僅他與當朝陛下!可她,為何知道?她單從他此行便已看出?
風辰雪並不知曉他心中波瀾,她只是道著她的所思與所疑。“縱觀歷史,總是分分合合,從無永遠的天下一統。既算你今日qiáng行盡收諸國,可過的幾年或幾十年,幾百年,必又是一番分裂。或許,後世評你今日所為,亦只‘噬殺’之名。”
秋意亭移開目光,落向天邊雲霞簇擁的朝日,收斂心頭雜緒,沉吟許久,才開口:“聽姑娘昨夜之言,便知姑娘熟讀史書,自然知曉東、皇兩朝所受各方屬國的侵擾脅迫有多少,邊城的百姓、士兵溜過多少血、多少的家破人亡那更是無以計數。”
風辰雪想起史書上看到的那些史官寥寥數筆記下的慘痛過往,不由得心頭長長一聲嘆息。
秋意亭負在身後的手亦微微握緊,道:“朝晞帝、延至帝、昭武帝三朝乃是我朝武力最為qiáng盛之時,爭天鐵騎縱橫天下,皇朝六將睥睨無敵,可即算是那個時候,周邊小國依舊是不時侵擾邊境殺戮百姓搶劫財物,我朝每每亦只是出兵驅逐或是討伐令之臣服,可屢過屢犯。特別是到了惠城、仁瑞兩朝,兩位先帝以仁為懷,不yù兵革引禍,不但免去各屬國的歲貢,反年年惠賜錢帛無數,可即便如此,周邊屬國依是不時侵犯邊城,只為勒得更多財帛,這樣不但未能讓邊城百姓得到安寧,反使得國庫空虛,兵士鬆散,更且我泱泱大國卑顏媚下氣勢全無。”
風辰雪靜靜聽著,雖然秋意亭的聲音冷靜,可她依舊能聽出那一絲不甘與憤慨。
“直到當今陛下登位,才一改前朝面貌,且自安豫王封‘天策上將軍’統領天下兵馬以來,對於邊國犯境他從來是窮追猛打,這才算是鎮住了一些小國的囂張氣焰。也經過了二十年的生養,有了今日的國庫充盈兵士勇猛。”秋意亭輕輕噓一口氣,仰望朝日,面上有著敬仰之qíng,“當今陛下乃是聖明之君,我既生於此,又幸得重用,當輔佐君王一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