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孫怔怔看著他。
“可是這個溫文的秋二公子,也許只是一個虛殼。”秋意遙面上的浮煙似的淡笑終於散去,於是露出那種空dòng而悵冷的眼神,“而……真正的我是個什麼樣子,卻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燕雲孫依舊未語,只是看著他。
他與他從小就識得,可以說除他的親人外,最熟悉秋意遙的便該是他燕雲孫了。而從小,秋意遙便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他每每被爹娘訓話之時亦會聽到“你即算不像意亭那般有出息,至少做到意遙一半的聽話懂事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的話。再到他們長大,帝都里提起秋意遙,更是讚不絕口,他的父親敬熙伯燕文琮更是感慨道“秋家只兩子,而我有九個兒女,可這九個加起來連人家一個意遙抵不上,更不用說老大了”。
是的,秋意遙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個讓人喜歡、讚賞的幾乎是毫無缺點的人。
“雲孫,我要離開帝都的原因,你是知道的不是嗎?”秋意遙回頭看著燕雲孫。
燕雲孫自沉思中回神,然後心頭一涼,頓哼著鼻子道:“本公子不知道!”
秋意遙臉上又浮起淡淡的笑,“你請來的名醫難道未曾告訴你?”這話雖是詢問,可話中的意思卻是那樣的肯定。
“沒有!”燕雲孫瞪著眼睛。
秋意遙搖頭,“雲孫,我自己也是習了醫術的,我又怎會不知。”
“你那半吊子算什麼!”燕雲孫不屑。
秋意遙不與他爭論,走至紫藤架下,看著滿架如火如荼的花,輕輕嘆息,“如此明媚的韶華,若是永遠綻在枝頭,那該多好,可它總要謝去,我們無計可阻之餘,只能心中悵然。”
燕雲孫默然。
“我此生,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何人,亦從未做過一件縱心任qíng之事。”秋意遙伸手自枝頭摘下一串紫藤花,“所以我離開帝都,不想最後都做著那個別人眼裡的秋意遙。我也不想讓爹娘親眼看著……以他們疼愛我之心,那必是痛不yù生的一件事。”他手指拂過,那紫藤花瓣便如細雨紛飛,籟籟落地。
“雲孫,我並不喜歡戰場,我亦非喜歡殺戮,可是不知為何,我很想去丹城,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做的、亦是最後做的一件任xing之事。”秋意遙看著地上那些細碎的花瓣,眼神里似是憐惜,似是解脫。“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是爹爹自戰場撿來的,或許那裡才是我的歸處。”話是如此的平淡靜然,可心裡卻不知為何生出一種蒼涼孤寂。他孤身而來,亦孤身而去,這個天地許有他存身之處,許連安魂之位亦無。可是……比之錦繡繁華溫qíng脈脈的帝都侯府,他更願魂散在這荒涼蒼寂的天涯某處。
燕雲孫依舊默然,秋意遙亦未再說話,於是園中一片沉寂。
許久後,驀地園中響起燕辛一聲尖叫,秋意遙回頭,便見燕辛在地上打著滾,眼看著便要滾下水池,他趕忙縱身一躍,傾身,伸手,將腦袋剛浸到水的燕辛一把提起。
“怎麼回事?是踩滑了,還是身體不適?”秋意遙指尖搭上燕辛的手腕去探脈。
“公子,你為何突然踢我?”燕辛卻轉頭沖燕雲孫委屈的叫道。
秋意遙一愣,放下燕辛,莫名其妙地看著燕雲孫。
燕雲孫看著半跪在地上的秋意遙,衝著他惡狠狠地叫道:“本公子知道你是誰,你就是個心腸軟得要死的傻瓜!”
呃?秋意遙呆了呆。
燕雲孫甩袖出園,“燕辛你還傻著gān什麼,還不去
給秋公子挑件合適的盔甲去!”
“是。”燕辛趕快跟出去。
園子裡,秋意遙看著燕家主僕離去的背影,忽然輕輕一笑,空明淨澈,如碧空,如清湖。
丹城。
淳于文淵跟隨一雙兒女來到那座幽靜的小院。
院門開啟,孔昭見到淳于兄妹頗是欣喜,“原來是你們,快進來。”
“你姐姐呢?”淳于深意步入院子問道。
“在房裡,用過膳後一直在寫寫畫畫,我是看不明,但瞅著應該是在畫布陣圖。”孔昭答道,看到兄妹倆身後的淳于文淵微微驚訝,但隨即躬身致禮,“淳于大人。”
淳于文淵輕輕點頭,跟在兒女身後進到小院裡。入門便見院牆的左旁矗著一棵高大的桃樹,青枝翠葉間掛滿了jī蛋大的碧桃,而對面一株珍珠梅亭亭玉立,雲瓣雪珠綻滿枝頭。不由暗想,這小院倒是十分雅致,卻不知住在此的主人又是怎樣的人。
孔昭輕輕推開右旁一間房的門,三人跟隨而入,便見書桌前風辰雪垂首執筆,神qíng專注,只是幾人的到來顯然是驚動了她,抬首掃了三人一眼,神色淡漠,然後繼續埋首書桌,筆尖時而揮動時而停頓,顯然心神全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