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我真的,很想你們。
視界沒有光。
整個空間都在顛覆,撕心裂肺的疼痛真實地衝撞著大腦,似乎還能聽見溫熱甜腥的液體一寸一寸從耳邊gān涸蒸發的聲音。
如影隨形的呻吟仿佛是死神從黑dòng傳來的召喚,聲聲都在喊:淵陽,淵陽,淵陽。
淵陽冷汗涔涔地驚醒,抓緊被子的手心cháo濕一片,惶恐從撲通躍動的心臟順著四肢蔓延開來,直至面前的家具書櫃在視網膜上漸漸成型,才明白自己又做噩夢了。
第66節:河川沿著心之所向(8)
他重新倒下去,翻了個身。從上衣口袋滑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箋,抵到肌膚上,有些微的疼痛。淵陽伸手摸出來。
萬籟俱靜的夜裡,月光皎潔如雪,空氣里只聽得見呼吸輕緩起伏。幾分鐘後,男生猛然坐起,下了chuáng。
拉開紗窗門,他站在陽台上,對著手裡閃爍的螢光屏快速按下了一串號碼。鋼琴曲的彩鈴聲過後,那端傳來一個清婉的女聲。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在暗夜裡用力地抓緊。
"餵……"
㈤
蟬群在日漸炎熱起來的夏季樹叢間不知疲倦地鳴響,懸在頭頂的利劍封殺了校園裡一切有可能滋生的曖昧萌芽。沒有花邊。沒有八卦。蘇貞貞做題做得眼花時會靜靜望向窗外的光和影,想,生命或許從來都是一場幻覺。
那之後她就沒在冷飲店見過季淵陽。
當然也沒好意思過問。
高考的考場安排下來,蘇貞貞被分到關堤小學。最後一堂班會結束,她收拾好所有的書本,在教室後門撞見張存遠。他還是慣常笑得光燦無邪的樣子,"要不要賭一把?哎,就賭高考咱們誰成績比較高。"
蘇貞貞徑直走過去,"我對這種結果已經一目了然的賭局沒興趣。"
"瞧不起人啊你~"男生作勢狠戳了幾下她的腦門,又喊:"喂!可別發揮失常哦,不然我們文二班的面子就丟慘了!"
看見背對著他的女生傲然地揮了揮右手,張存遠靠在牆沿上,唇角彎起的微笑漸漸隱去。
加油啊,一起上A大吧。公主蘇。
淵陽很湊巧地被分到本班,不用再提前東奔西跑地確定考位。幾個月前在日曆上重重標劃著名五角星印的兩天,終於到了。
第一天順利考完的晚上,蘇貞貞在房間裡聽到門鈴響,父母的一番談話聲後,門鎖轉動,一個熟悉的身影笑眯眯地探進,"貞貞,聽說你發揮得還不錯?明天繼續加油!對了,來看姑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華麗絲帶包裝的禮品盒裡,靜靜躺著一條粉紅色的洋裝公主裙。
就知道會這樣。蘇貞貞毫無驚喜的表qíng,"不能換別的嗎?"
"這可是剛上市的限量新款呢!"姑姑揉揉她的長髮,惋惜惆悵的口吻,"只有你現在這樣美好的年紀才能擁有的東西,為什麼要等到失之jiāo臂後再去後悔呢?"
看見女生一臉挫敗地收起禮物說"我知道了",她眉眼彎彎,笑若chūn花。
寫字檯上的厚疊書本露出照片的一角,她隨手拾起,"這是你們班的畢業照?"
"嗯。"
"……原來這孩子和你是同學。"
"啊?"
"這個……"她的手指欽點般指著接近邊緣某張淡然的臉,"季淵陽。"
從斷續的敘述句中拼湊出的少年的另一面。
第67節:河川沿著心之所向(9)
彈一手好鋼琴。會彬彬有禮地微笑。除了抽菸從不亂花一分錢,有近乎過度的節儉。而不變的是他仿佛與生俱來的疏離感,還有即使換上鋼琴師專用西服,手腕上也始終不會取下的黑色護腕。
他心底,也許裝著什麼很重的東西。一個人,或者是……
銀白的月光薄紗般輕柔地灑在臉頰上。蘇貞貞翻了個身,耳畔邊周而復始地響起那句話--為什麼要等到失之jiāo臂後再去後悔呢。
西昌河港再次被日光普照。
淵陽拉開前院鐵門,朝輕輕擺手的明英笑了笑,無限溫柔的樣子,"今天不打工,考完會直接回來。我走了。"
他的身影隱沒在人群里,很快就辨不清了,明英將一旁的菜籃提起來抱在懷中,"姥姥,我們去買好吃的。"姥姥便整理著她的衣領應答,"好,明英乖,先把鞋穿上。"
她耐心地將鞋帶從孔眼穿成長斜叉狀,套進明英的雙腳。蹲得太久,猛然起身時只覺得腦袋嗡的一響,心臟像是突然跳停,喧囂的耳鳴瞬即排山倒海地充斥過來。
明英看見姥姥仿佛石像般直直倒下去,一動不動,眼神由最初的疑惑變成驚惶。
被人掐住聲帶般的巨大恐懼,讓她的尖叫聲聽起來支離破碎。
一如當初。
蘇貞貞按照姑姑記憶里的西門城路找到貼有"福至康寧"對聯的門前時,少有地緊張起來。輾轉了一夜下的決定就是發神經地跑來看他一眼嗎?
只是看一眼。看完了就走。不然的話好像怎麼也無法安下心來做任何事。不算什麼過分的要求吧。她揚起手,敲了敲門。
"你好,請問季淵陽是住這裡嗎?"
原本虛掩的門就這樣被她無意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