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眼一看,摩天輪包廂的門,竟然華麗而詭異地打開了。夏日雨後難得的小涼風帶著yīn氣,就撲面來了。
麥樂哆嗦著說,要是活著下去,一定要狀告那個該死的管理員謀殺!她說,莫chūn啊,怎麼辦?你看,咱仨是不是命喪於此啊?
我一看,這倆沒出息的生物顯然已經神志昏聵了。關鍵時刻,總是要有異於常人的英雄來拯救現場的,比如,此時的我,美少女,於莫chūn同學。
所以,我故作鎮定地安慰她倆,一邊流著虛汗,一邊做輕鬆狀地說,多大點兒事呢!看我的!你們這倆蠢蛋!
說完,我直著脖子伸長了腳,試圖將門給推上——但是,殘酷的事實證明,我也不是英雄啊——在我的腳剛伸到門邊,感受到了那絲涼颼颼的小風後,我的思想,就認為我的ròu身已經掉下去了。
你想,我的思想既然認為我的ròu身已經掉下去了,我能不悔恨jiāo加嗎?我緊張過度地以為自己已經沿著高空開始做自由落體運動了。
我想,完了,我還沒寫遺書呢!就是沒寫遺書,我也要好好詛咒一下將我害死的姚麥樂和huáng小詩。
所以我就“一邊從高空墜落”一邊詛咒她們,將自己心裡原本藏匿著的鬼話都說了出來——我說麥樂,我死了,一定保佑你嫁不出去!一定保佑你在酒吧“賣唱”時,被公安叔叔給“和諧”了!一定保佑你天天遭遇色láng、跳蚤、臭蟲、螞蟻、啄木鳥!還有你,huáng小詩,我最看不慣你,總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跑到我和麥樂這裡討同qíng!其實你莫chūn大娘更該被同qíng!我鄙視你!好吧!我詛咒你也嫁不出去!你也天天遭遇跳蚤,臭蟲,蟑螂,毛毛蟲!
最後,還是麥樂和huáng小詩一làng高過一làng的尖叫聲將我從“思想的前瞻xing”中拯救出來。
睜開眼,我才發現自己原來還好好的坐在摩天輪上,而且已經到達了最高處。只是,左腳上的“巴依老爺”已經飄搖下了摩天輪,直直撲向了地面。
梧桐那麼傷引子(二)huáng小詩發間的疤
嗯,是的。
我之所以會永遠地記住這一天,2005年的5月5日。
就是因為我丟失了親愛的“巴依老爺”。
“巴依老爺”是我左腳的拖鞋,我的右腳是“阿凡提”。這雙鞋子是我從雙湖路一個擺攤的老太太那裡買到的。
本來,它們是兩雙拖鞋的。一雙是一對“巴依老爺”,一雙是一對“阿凡提”。
當時,我思想比較與時俱進,我想,現在都和諧社會了,一切以和諧為原則,那麼,“巴依老爺”和“阿凡提”一定不能再是死對頭了,他們一定要相親相愛,一定要和諧在一起。
但是,擺地攤的胖老太太堅持,這鞋子若是分開了,就不好賣了,死活不肯將“巴依老爺”和“阿凡提”搭配給我。
當時huáng小詩很小聲地提醒我,可以一起買下來的。我說,四隻拖鞋我怎麼穿啊?兩隻穿腳上,兩隻穿手上,你當我爬行動物啊?
huáng小詩臉紅了一小下,很不好意思地糾正我,哎,莫chūn,你不知道吧,爬行動物不穿鞋子的。
我白了故作聰明的huáng小詩一眼,說,我知道了,它們不穿鞋子,它們穿襪子!說完後,轉過頭來,繼續做老太太的工作。
那一天,我一屁股坐在馬路邊上,同老太太一直從下午六點聊到晚上九點。huáng小詩就很斯文地站在我的身邊,雖然幾次都低聲嘟噥著要早點回家,但都被我無qíng拒絕了。我說,你要走,你就自己走吧,我得買下“巴依老爺”和“阿凡提”來!huáng小詩又擔心我獨自回家不安全,所以,就一直可憐兮兮地站在我的身邊,等我給老太太洗腦結束。
我語重心長的跟老太太講,我要錯開買這兩隻拖鞋,是基於“社會和諧”來的。社會和諧啊,不起爭端啊,不要矛盾啊,息事寧人啊,美化綠化啊。經濟發展要和環境污染和諧啊,窮苦百姓要和貪官富豪們和諧啊,所以,阿凡提得和巴依老爺先和諧了。你不同意他們倆人和諧,你就是反對社會和諧,反對社會和諧在你們年輕的那個年代可是反革命的,會被槍斃的,會家破人亡的,會流離失所的……
老太太最終眼含熱淚的被我和諧了。
從此,“巴依老爺”和“阿凡提”相親相愛地“和諧”在一起了。
據麥樂說,huáng小詩那天也因為等我,回家晚了,被她後媽給“家法和諧”了。我問過huáng小詩,那天是不是真的因為我,她後媽又欺負過她。
huáng小詩突然很莫名地哭了,鼻子紅得像匹諾曹,嘴巴里卻一直說,沒有啊,沒有啊。她沒打我啊。
我當時還特別鄙夷地嘲笑了她,我說,你的眼睛簡直就是承包了自來水公司,資源也太豐富了吧?不能說起你後媽,你就哭啊。算了,既然她沒打你,你也就別在我面前哭了!好讓人煩躁的!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天,huáng小詩的後媽的確“家法和諧”huáng小詩了。因為huáng小詩的躲閃,她不成,便狠狠地揪住了huáng小詩的頭髮。
我常常在想,那會是怎樣的狠毒女人,又會是怎樣狠毒的手,在這揪住頭髮的一瞬之間,生生地從huáng小詩的小腦袋上揪下了一綹頭髮!我還在想過,那幾乎是連帶著頭皮的頭髮,從huáng小詩的腦袋上剝離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生疼!怎樣的一種鮮血淋漓!當時的huáng小詩一定是用細細的小胳膊摟住自己瘦瘦的小身體,癱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像一隻被揉碎了的布娃娃。我甚至很小人地想過,huáng小詩在面對那一瞬間撕心裂肺的疼痛時,有沒有突然恨過我!恨我的無聊!恨我的執拗!恨我非要買下那雙離譜的拖鞋!
梧桐那麼傷引子(三)柏油路上的找尋
從此,huáng小詩的腦袋上多了一塊直徑達一厘米的近似圓形的禿疤。所以,她再也不曾披散過頭髮,而是一直緊緊地束著馬尾辮,來掩藏著一個女孩子最不願意讓人知曉的傷疤。
為此,我是那樣的內疚和抱歉。但是,我卻不敢對huáng小詩說什麼,雖然,我們是那樣好的朋友。我怕再提起這個傷疤,會讓她再次想起那個晚上,再次翻江倒海的難過。
每次,在宿舍里,huáng小詩洗完頭髮後,都會坐在窗戶邊靜靜地梳理她的頭髮,很安靜地梳理著。這時,我抬頭,疏離的陽光漫過宿舍牆壁的花藤,光影透過窗戶,落在她細密的發間,這時,她腦袋上的那塊禿疤便會像匕首一樣地凌厲而鮮明地刺入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