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毅使了個眼色,示意旁邊的人立刻處理掉屍體。然後,他慢悠悠地說,我得向這位姑娘證明一下,我不但會殺人滅口,還會放人生路的。
順子很為難地將許暖放開,並推了她一把。
許暖一個趔趄,眼看就要倒地。
那一瞬間,莊毅下意識地扶住了她。這個突來的動作讓莊毅的手下們嚇了一跳,也讓莊毅自己嚇了一跳——這是一種在莊毅的生命里久違了的憐憫。
這種憐憫讓莊毅很不舒服,更讓他不舒服的是那一瞬間,許暖望向他的那雙如同小鹿一樣的眼睛,霧蒙蒙的。
莊毅如遭雷擊,極其迅速地收回手,將許暖推到一邊,轉身離去。離開前,他犀利地瞥了一眼許暖手裡握著的那幾張粉紅色的鈔票,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酒店,他不禁想起剛剛拍攝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嘴角微微一彎,冷冷地笑了笑——擁有這麼清純的外表,做的卻是這麼下賤的營生。
他離去了,只留下了孤單的許暖和一幫正在處理屍體的手下。
許暖幾乎是瘋跑著逃離現場的,她擔心那個如同暗夜之神一樣的男子,突然又反悔,將她勒死。
那樣死去,既不夠悽美,也不夠làng漫。
更重要的是,天上沒有星星——孟古曾經說過,如果他不在她的身邊,天上的星星就是他的眼睛,代替他注視著她——天上沒有星星,自然也就沒有孟古的眼睛。
想起孟古的時候,迎著風雪的許暖流下了眼淚。
自己離孟古越來越遠了,遠到即使相逢,也不敢相認了。
那個夜晚,是一條血淋淋的分割線,將許暖的人生生生撕扯開。
從那一夜起,孟古和小叔孟謹誠,變成了這個世界上,她最想見卻又最不想見的人——想見,因為懷念;不想見,因為無顏以對。
許暖瘋跑著,一路狂奔,途中還摔倒了幾次,跑回爛尾樓的小家時,她已是滿身泥水。凍得哆哆嗦嗦的她,顧不得烤火,徑直跑過去抱起渾身發燙的許蝶。
看著懷裡許蝶那稚嫩的臉,她的心一點點地被揉碎,她輕輕囈語,咱們這就去看病,這就去看病。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許暖剛要離開,一直處在黑暗中的趙小熊開口了,他的臉有些青紫,看到許暖滿身的泥水,他似乎猜到了什麼——因為這已經不是許暖第一次為了生計出賣自己的身體了。
兩年前,許暖第一次“墮落”的時候,趙小熊將她從風月場上拖走,並狠狠地給了她一耳光,他說,你不要再作踐自己了,好不好!
她就對著他笑。
不作踐自己可以嗎?不滿周歲的妹妹需要錢,在這座城市裡生活需要錢,她沒有知識沒有文化,更沒有人會幫助她,她只有一具十七歲的身體可以賺錢。她硬著心腸,推開趙小熊,她說,我的事qíng,你少管!
那一天,趙小熊掏出一把刀,剁下了自己的小手指,嚇得她大聲尖叫。
他哆哆嗦嗦地看著她,說,你糟蹋自己一次,我就剁自己一根手指頭!手指頭剁完了,我就剁我的胳膊!我要讓你看看,你是怎樣將你自己撕碎的,又是怎樣將我剁碎的!
她震驚了。
她沒有想到,這個叫趙小熊的少年會如此偏執。
從那一天起,她再也沒有出賣過自己,因為趙小熊對她說,我養孩子!我養你!
可是,在這個夜晚,她再次出賣了自己。
黑暗處,趙小熊顫抖著,開口說,你去哪裡了?!
許暖渾身一顫,轉頭,看了看趙小熊,不說話。
撒謊不是她擅長的。
趙小熊的想法得到了證實,他用力地將腦袋撞在冰冷的牆壁上,表qíng痛苦,他用近乎喑啞的聲音沖許暖吼,我說我明天就會去賺錢給她看病的!我就是去偷去搶,也不要你這樣去作踐自己!
眼淚,從趙小熊的眼睛裡流了出來。
她是他放在心裡偷偷喜歡的女孩,她的微笑,她的膽小,她的痛苦,她的眼淚,甚至,她對孟古的愛戀,對孟謹誠的思念,他都是看在眼裡的。
他可以不求回報,但是他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她如此作踐自己。
【4(2)】
許暖愣愣地看著趙小熊,應該怎樣來定義她和他的關係呢?
她六歲的時候被人販子趙老七販帶回家,而趙小熊,是趙老七的寶貝兒子。那年,趙老七像趕牲口一樣將她和另外兩個小女孩弄回家,那時,趙老七的兒子趙小熊也就五六歲的樣子。
當時的趙小熊,跟一個小地主崽子似的,往她們身上撒尿。倒是趙老七那八歲的女兒趙吉祥,有一副好心腸,她會不時地偷一些地瓜條分給她和另外的兩個小女孩吃。
有一次,趙吉祥偷地瓜條給她們吃,被地主崽子趙小熊看到了,趙小熊就像個報警器似的,衝到屋外跟趙老七說。趙老七一聽很生氣,自己累死累活地販賣婦女兒童賺點黑錢,東奔西跑地四處找買家也不容易,可是自己的女兒趙吉祥居然如此敗家,震怒中,他撈起割麥子的鐮刀就衝進屋裡。趙小熊就在他身後屁顛屁顛地跑,一臉幸災樂禍的表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