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海南島就成了我們麻紡廠有名的孝子。老穆突然覺得自己老來有依靠了,雖然自己的傻兒子穆大官整天在那裡鬧登基稱帝。
我和海南島沒有讓葉靈知道胡巴的事qíng,我們擔心她會因為受刺激而影響治療。畢竟那些錢,雖然骯髒,卻是胡巴用七年最好的時光給換來的。
最後,因為錢不夠,葉靈動了手術之後就回了家。
謝天謝地,她總算活了下來。
送葉靈回家那天,海南島和葉靈的姨父發生了激烈爭吵,原因是葉靈的姨父方舟子一看葉靈回來,就醉醺醺地破口大罵,你個小□,還知道回來啊!你死哪裡去跟男人鬼混了!說完,就扯葉靈的頭髮。海南島看了就一把推開方舟子的手,說,你嘴巴放gān淨點兒!葉靈她剛出院!
方舟子搖搖晃晃地指著葉靈,說,住院?你這個死爛貨不知道是懷了誰的野種了,打胎去了吧?你跟你媽一樣賤!你媽就知道生兒子!生了女兒就往別人家裡扔!媽的,你這個爛貨就拼命地打胎!滾!
忍無可忍的海南島對方舟子動起了手,將他的門牙給打掉了。滿嘴鮮血的方舟子因為酒勁上來了,竟然醉倒在地。
我看著倒在地上的方舟子,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跟葉靈說,你去我家吧,我照顧你。別在這裡了,我怕你會死掉。
葉靈搖搖頭,拒絕了我,她沖我笑,那種透明的如同虛幻的笑容,她說,沒事的,我想休息了,天涯。
唉。
天涯。
一別天涯。
那時的我,永遠不會想到,那個微笑是葉靈留給我最後的笑容。我和海南島告別了葉靈,回了家。
當天晚上,大雨滂沱。
大雨滂沱的這一天晚上,距離我生日那天的大雨,整整隔了三個月。
那個雨夜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雨點敲落在我的夢裡,如同葉靈的眼淚,讓我的夢境都變得疼痛不安。
夢裡的她,渾身鮮血淋漓,傷痕斑斑,拼命拼命地跑。在她的身後,她的賭棍姨父方舟子揮舞著刀拼命拼命地追,滿臉猥褻猙獰的笑。
我想去救她,卻如何也邁不動腿,我只能著急地站在原地,拼命地哭。
最後,葉靈被方舟子一把推倒在地上,他揮舞起尖銳的利器,刺穿了葉靈原本已傷痕累累的身體。
霎那之間,她的身下盛開出了一朵巨大而妖邪的花朵,鮮艷刺目!
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葉靈,方舟子得意地大笑,張著沒有門牙的嘴巴,揚長而去。
我就像被困在沙灘的魚,怎麼掙扎都挪不動步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葉靈斷氣。
突然之間,葉靈的衣服全都不見了,她□著少女的身體,慢慢地爬起來,她衝著我呼喊,天涯,天涯。
她笑著說,天涯,我要去找我媽媽了。我要她看看我身上這個血窟窿。我一定要讓她看看,這個鮮血淋漓的血窟窿。
她說,天涯,我不能死啊,我還沒有問她,如果不肯愛我,為什麼要生下我?如果生下來一定要將我送給別人養育,那我一定要讓她看看,那個養育我的禽shòu是如何在她親生女兒身上留下血窟窿的。
她的微笑,漸漸微弱,聲音也漸漸微弱,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也爬不到自己母親的身邊。
最後,她停止了爬行,嘴巴喃喃,好冷啊,好冷啊。天涯,給我蓋上被子,別讓我媽媽看到我身上的血窟窿,我怕她會哭啊。
她喃喃著,好冷啊,好冷啊,天涯,媽媽會來抱抱我嗎?他們都說,從我出生,她就沒抱過我一次,因為我又是一個女孩,很晦氣啊。
最後,她停止了呼吸,最後的一句話,沒有說完的話,卡在嗓子眼裡——天涯,媽媽的懷抱是不是很溫暖啊?
這句話,沒有機會說出來,就已經同她純白的靈魂一起飛向了天堂。
窗外,大雨滂沱,驚醒了困在夢境之中哭泣的我。
那一刻的我根本不知道,此時,有一個叫做葉靈的女子,她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正如一枚飄零的葉子,輕飄飄地從樓上墜落。
我甚至沒能看一眼她的遺體,她的賭棍姨父就已經搬離這座城市。
他們說,她失足墜樓的那天,眼睛上蒙著一條天藍色的毛巾,上面有一隻可愛的小熊仔,笑得那麼溫暖。我的葉靈,她好像離開之前,再也不願意多看這個世界一眼。
哪怕一眼。
從此之後,我的人生恢復了孤單。
再也不會有一個高挑的女孩,在矮矮小小的我站在高高的四樓窗台上擦最上面的窗戶時,將我輕輕拉下,從我手裡拿過抹布,替我站在那個危險的地方。
那時候,有風chuī過她的裙擺,chuī過她纖細柔美的小腿。風中的她,輕輕踮腳,笑容溫暖如同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