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的告白都會令女孩欣喜。
無意中看見程司早晨借給自己的英語筆記,想趕蒼蠅一樣地把它扔在離自己很遠的桌角上。
程司不斷打夏樹的手機,料想他不是想向她解釋就是繼續表白心跡,夏樹懶得接,每次都直接按拒接鍵,但次數太多而且無休無止,終於讓女生爆發,接通後直接罵道:“你究竟想怎樣!”
那頭的聲音異常沉靜:“我是易風間。”
夏樹回過神,冷靜下來看看手機,來電號碼不知從何時起已經從程司變成了風間。女生長吁了一口氣:“對不起。剛才他一直打我手機。”
“說清楚不是更好嗎?”
“現在沒法冷靜地說。我看見他的筆記,突然覺得字好醜,丑得我都一陣反胃。翻到以前的部分,還寫得潦糙,最近越來越工整,一想到這是因為要借給我抄才故意認真起來,我不僅不感動,反而更加反胃。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激憤。”
“激憤是因為以前對他期望值過高。你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看什麼都會反胃。這很正常。你現在有空麼?”
“嗯?什麼事?”
“下樓來。”
夏樹詫異地問“你在我家樓下嗎”,對方卻已經掛了電話。
星斗虛懸,高大的喬木如剪影,一簇一簇白的粉的花在靜謐中堆疊,沒有濃烈的香氣,卻開得喧囂而張揚,使幻覺豐盛。又聽見風聲呼嘯,無形的氣流在枝杈間遊走穿梭,摩天高樓在遠景里聳得寥落凜冽。
這般季節,讓人無法無誤地感知出是暖是冷。
許多年後細節被碾壓成記憶,你依然說不出在這樣晦暗的夜色中,當你問道“你專程跑來gān什麼”之後,那少年是笑了還是沒有笑。你無法肯定。
這時只剩聽覺。
他的語氣和音調像極了你最熟悉的某個人——在灰色雲層堆積於天空的時候為你照亮整個世界的那個人。也同樣能讓你腦海里電流亂竄,找不到思緒的行跡,只是木訥地站著,任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他和他都具有某種特殊的屬xing,能讓你在溫qíng前變得優柔、脆弱。
他站在yīn影里,一臉平靜,言之鑿鑿——
“我來讓你面對現實,你喜歡的人是我。”
從你的身後蔓延過來的淡huáng色燈光攜著溫暖,你在其中不能自持,身不由己。
第十一話
(一)
上高三後正式分班,程司依然在A班,趙玫在B班,夏樹和風間同在C班。夏樹順勢和程司形同陌路,即使在老師辦公室外遇見,男生向她打招呼,也會視而不見不理不睬。據她所知,程司後來一次也沒有去看過黎靜穎。
風間不像夏樹那麼qíng緒化,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他對程司的態度絲毫沒有變化。雖然和程司不再同班,但時常還在一起打球,關係未見生疏。他勸過夏樹幾次,無效,便懶得多費口舌。倒是夏樹一直致力於說服風間和自己同仇敵愾。
“……簡直是人渣!”放學路上,夏樹數完程司罪狀的總結陳詞。
“喂喂,別那麼‘憤青’,”女生的孩子氣讓男生嘴角有些上揚,“你也偶爾從他的角度換位思考一下,他從小到大生活始終一帆風順,抗風能力幾乎為零,遇著這樣的事突然偏離航道不知所措也在qíng理之中。你給他點時間吧。”
夏樹找不到反駁之詞,過半晌再次確認到:“按道理說,程司應該算是你哥哥吧?”
“他月份大。他還有個雙胞胎哥哥。怎麼了?”
“沒什麼,”女生繞過人行道上的積水,“就是總有種錯覺,好像你才是哥哥,什麼都為他著想,還替他狡辯!”
男生聽出她話里的怨憤,立刻投降收聲。
“為什麼當初會和他同校同班?”還是很好奇。
兩人同時在十字路口停下。
“整個學區只有陽明和聖華兩所市重點高中,他們兄弟倆填報陽明,我填報聖華,本來不會撞車。但是jiāo志願表前兩天阿司突然聽說小靜填報了聖華,於是自作主張改了聖華,他爸媽都是事後才知道。他就是那麼隨心所yù的人。不過他成績也很好,所以自然都分在A班。”
聽起來是個“因為”之後理所當然存在的“所以”。
但其實都是刻意追隨。
不是什麼命運作祟的心靈感應。
不到三年的時間跨度,不知道當年那個男生的“隨心所yù”去了哪裡。
原來美好的qíng節可以如此急轉直下。
huáng燈之後,亮起了綠燈,女生卻沒有跟上來。男生回過頭,神經瞬間繃緊:“欸……你別哭啊,我可沒有哄人的本事。”他的手窘迫地在她面前虛晃了一下,確定不了落點。
“嗯。”女生揉著眼睛,“睫毛……睫毛掉進眼裡了。”
從看不見的手背後滑向手腕,再垂直落體的是眼淚。
結婚照上看起來笑得很甜蜜的父母,在自己懂事之前就分道揚鑣。
曾經整顆心裡只有自己的父親,後來父親也組成了新家庭。
接著是親眼目睹在某個斷點戛然而止的程司和黎靜穎。
人的改變實在太輕易,甚至都用不著一個慢鏡或特寫去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