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關係,也就像跳幀似的,不知道哪裡開始突然無法銜接。
可是這個夏天,濃得流不動的暮色下,最後閃爍著的信號燈前,把自己的手腕從“落進睫毛”的眼前拽走一路牽過斑馬線去的男生,他掌心的溫暖和整個世界的燥熱似乎有些不同。
(二)
趙玫知道夏樹和風間在jiāo往,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還是每天提早五分鐘來等夏樹一起去學校,在遠翔樓下分別去往兩間教室,偶爾忘帶地理書,第一反應會捨近求遠跑去歷史班借。
但沒有人比夏樹更了解趙玫,她沒那麼快放下,只不過在無能為力的事實面前假裝灑脫。
有一次兩人為了芝麻綠豆小事鬧彆扭,爭執時趙玫突然搬出舊帳:“在你心裡我就是個失敗者吧。你天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對。”
夏樹愣住:“什麼啊?”
“你不是說過嗎?你比較幸福,出於道義忍氣吞聲息事寧人照顧我這個失敗者的qíng緒。”原來很久之前的話她還記得隻字不落。
這點矛盾很快就解決,事後兩人都道了歉。
可夏樹知道她是水庫,蓄著很多很多的妒意和不服氣,用友誼做日常防護堤都有些懸。趙玫的心胸只夠做到眼不見為淨,萬一刺激到她的神經,怨恨從哪裡爆發決堤就說不好了。
在和趙玫相處時,夏樹儘量小心翼翼地避開“易風間”這個名字和與之有關的一切,當然,絕對要避免兩人碰面。
因為趙玫的突然出現而不得不突然趕走風間,這樣的事發生過好幾次。
男生倒是不介意,還開著玩笑說:“我感覺趙玫在借著霸占你的時間來報復我。”
“厚臉皮。你根本不值得人家報復。”夏樹邊說邊做一道填空題,連頭也沒抬。
風間有時難免詫異:夏樹為什麼從來不緊張自己和別的女生之間的關係。
夏樹從沒有問過風間當初為什麼會和黎靜穎jiāo往,但風間忍不住問她為什麼在四川會找個男友。
女生在去cao場晨會的途中停下來,轉身面對風間,伸出胳膊量到他的頭頂比劃,“因為他長這麼高”,指指他的頭髮,“他頭髮染成亞麻色”,又指住他腳上的三葉糙,“他穿這個牌子的鞋。”風間嗤笑出聲,跟上回身大步走開的女生:“我發色是天生的。”
“屁!每個月底頭頂都黑一小圈,你以為你是黑天使啊。”
“那麼明顯嗎?”他自己從來不知道。
“老師不說你完全是慣著你,你不要以為大家都是色盲。”
大家並不都是色盲,也並沒有可能全都慣著他。
即使他成績好,得到老師的偏愛,還有同學、朋友,還有父親、母親,沒有一個人提醒過他,也許只是因為一個簡單的理由:沒留意。
這樣的細枝末節——
從前不知道,有個比他矮很多的女生,會在他趴在課桌上打瞌睡時偷看過來。
——泄露了什麼機密?
男生上前幾步,右手攬過女生的肩。
升國旗儀式前。教師方陣旁邊。整個年級的人cháo中間。明目張胆?
“發……發什麼神經!”
夏樹被嚇得不輕,脊樑好像竄過了電流。
但下一秒看見的,男生線條僵硬的側臉以及正色的神qíng,一點不像惡作劇。
讓人掙扎不脫。
(三)
並非事事陽光燦爛。夏樹的家庭關係還是一團糟。夏末秋初時,她在一個颱風過境的晚上按響風間家的門鈴,在男生打開門的瞬間嚎啕大哭起來,風間慌了神問發生什麼事。繼母生了個妹妹,懷胎十月,並非突如其來,但還是感到痛徹心扉。
“雖然我知道不該在你面前這麼說,可是……我覺得我徹底被爸爸遺棄了。”
本就不擅長安慰人的風間木訥地站著,束手無策。
對於親妹妹,夏樹一點也不喜歡。平時無論她怎麼哭鬧,夏樹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只有一次,溫課累了在屋裡走動,聽見嬰兒在房間裡發出哼哼唧唧的小聲音,好奇地走進去撐在搖chuáng邊,對方的黑眼睛就轉過來看住她。
臉真胖,夏樹心想自己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忍不住就伸手去按一按她ròu嘟嘟的臉頰,沒想到小傢伙“咯咯”地笑了,小手伸起來抓夏樹的食指。
在被碰到的瞬間,夏樹突然感到一陣不適,條件反she般地把手指縮回。
說不清是哪根神經在鬧獨立。
逃回書房後,腦子裡出現了奇怪念頭:風間在面對整天膩著他的程司時也是這種心qíng嗎?
——看不見我心裡大片大片yīn影的你,毫不設防地繞在我身旁,張揚地享受著無知的幸福。
應該就是這樣吧。
心裡懷著這樣的想法,就像完整的路面中嵌進了石子。
逐漸地,夏樹和父親都極少jiāo談了。起初父親以為是因為高考壓力太大,等他在女兒三番五次的qíng緒失控後明白了她對親生妹妹的來臨多麼不歡迎,臉上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失望難過的神色,夏樹只是假裝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