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幾個同樣身著三年級制服的學生抱著書走過,“嗒嗒”的腳步聲使聲控壁燈重新亮起。依稀還能聽見路過者細碎繁雜的小聲議論:“就是她吧?”另一個人快速地瞥了芷卉一眼,壓低聲說:“就是她。”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幾步之外那個男生是謝井原,更沒有注意到這是兩個人的對峙。
但對峙的兩個人都注意到了他們的路過和議論。
井原始終看住芷卉的眼睛。
嘈雜之後,燈再次滅了下去。兩人依舊僵在原地。
黑暗中女生理應佇立的地方,在男生的視野里形成了一個模糊的幻象。
有幾個學生路過。
井原和芷卉對視在壁燈的一息明一息暗裡。
——如果你喜歡阿京姐姐都不安慰她,那還有誰會安慰她?
關鍵也不是安慰的問題了。安慰,其實很容易。
說一些隔岸觀火的甜蜜話;遞一遞手帕,有淚就幫她擦;頭腦熱度夠高的前提下,擁抱一下。能改變什麼嗎?能讓芷卉的負疚感和羞恥感減輕一丁點嗎?
她眼睛裡沒有意外、沒有無辜、沒有澄澈,看似什麼qíng緒也有沒有,非常空dòng,給人心灰意冷滿不在乎的錯覺,但卻是因為太在乎,才反而在眼裡寫滿了“請你快點消失”的懇求。
壁燈第無數次亮起的時候,男生張了張口,卻一個音節也沒發出,只嘆了口氣。最終井原先邁開腳步,從女生僵立的樓梯往下一層走去,沒有任何言語,就這樣擦肩而過。
——你一定要時刻都相信:阿京姐姐不是壞人。
她不是。
像她這樣的尖子生,面臨高考,壓力非常人能夠承受,總是被寄託了太多超過能力的期待。搶別人的名額也許迫不得已也許根本就並非出於她本意。想要狡辯的話,藉口比比皆是。
但是,她明白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正因如此,那個女生已經徹底被負疚感和羞恥感湮沒了,這時候無論井原說什麼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只會增加她的惶恐。
京芷卉畢竟不是麥芒,不是每個女生的jīng神世界都像麥芒那麼簡單直接、非黑即白。
井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如果芷卉被給予一個許願即能靈驗的機會,她絕不會許下“讓謝井原原諒我安慰我”的願望,而是——
讓謝井原走開吧,最好他根本不存在於這個空間。
不要看見如此不堪的我,不要聽見那些關於是非曲直的議論紛紛。
不要cha手,不要喪失原則地鼓勵,不要再給我更多負擔和壓力,什麼都不要。
如果他什麼都不知道,最好。
放學時,降下一陣細雨,等井原乘公jiāo車到家時已經停了。男生看看窗外,確定已經沒有必要去給麥芒送傘,才回到自己房間換下被雨水淋濕的制服。gān慡衣服只穿了一半,房門就被安然無恙興高采烈到家的麥芒撞開了。
井原被嚇得條件反she往衣櫥里躲,等看清是麥芒,神經才鬆弛下來:“我不是跟你說過進來要敲門嗎?你好歹也是女生吧,像土匪一樣殺進來像什麼!”
麥芒才不管那麼多:“害羞什麼啊,哥哥嘛!在我眼裡根本就不是男生!”
井原把T恤穿好,隨口問:“不是男生是什麼?”根本沒指望她吐出什麼象牙。
果然。“哥哥在我心目中就相當於家用電器。把美型的哥哥拉出去展覽收門票是我最大的理想。將來我還要以‘和我哥哥jiāo往’為籌碼騙吃騙喝……”
“我替把我生成可供展覽的家用電器的爸媽謝謝你建立在惡趣味上的人生計劃。”井原及時打斷了麥芒脫線的腦內劇場,但是忘了在麥芒的世界裡,說“謝謝”就真的表示感謝。
女生萬分高興,把一直拿在手裡的一疊東西遞給井原。
“這是什麼?”
“期中考卷,幫我簽字。”
“為什麼要我簽?不去找媽媽?”明明也很早就翹班回家了。
“她的字太幼稚啦,一筆一划,老師每次都懷疑是我自己簽的。”
“考得也不是太好,還有心鄙視人家的字幼稚。”
前半句剛一出口麥芒就明顯鬱悶了,井原有點後悔口不擇言,迅速想找點話來補救,正好翻到數學考卷,於是隨手指著一道選擇題:“啊,這麼難的題你居然做對了,你真聰明!”語氣類似學前班時代盛行的自動算術機。
麥芒翻翻眼睛看了看井原:“哥哥,你還沒有安慰阿京姐姐吧?”
“……沒有。”男生不知她為何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有就不要安慰了,讓阿京姐姐活久一點。我忘了你的特長。”言下之意,謝井原的安慰通常有促人自盡的效用。
“……”
女生回收了已經簽好名的考卷,繼續苦著臉:“明天下午四點鐘來幫我開家長會吧。”
“好。”出於抱歉心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等麥芒已經消失在門外,井原才反應過來自己上了當。“出席家長會”分明等於“去學校展覽”。麥芒果然言出必行,立即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