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茗回過頭。
林森始終低著頭,鍾茗只能看到他烏黑濃密的頭髮,他伸手把紙巾遞給她,捏住紙巾的手指竟然緊張的有些微微顫抖,說話的聲音也是結結巴巴的,“你嘴角有血絲,還有……。”
為什麼要用這樣小的聲音?這樣小心翼翼的動作?
為什麼連頭都不敢抬?
因為你害怕別人看到,你遞給我一片紙巾,你幫助了被全年級唾棄厭惡的我,我就是一灘污水,也會讓你沾染上不gān淨的污漬,是這樣的吧?
鍾茗安靜地笑一笑,“不用了,謝謝你。”
她轉過頭去,用手指胡亂地揉了揉嘴角,似乎只有嘴角破了一塊皮而已,看來她剛才被打的時候拼命護住臉的行為還是十分正確的。
至少放學的時候,鍾年看不出來她挨過了打!到時候就跟他說,自己看書入迷,不小心被筆戳的,他知道她一直都有咬筆的毛病。
放學的時候,鍾茗才走到自行車車棚,就看到鍾年站在他們的自行車前面看書,他低著頭,半邊側臉融入夕陽里,修長的身體在地面上留下長長的影子,有幾個高一年級的女學生,從他面前走過去,同時故意放大了說笑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一眼望見了走過來的鐘茗,接著充滿陽光地笑起來,“姐,我在這呢。”
當他的眼眸里清晰地出現鍾茗的面孔時,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摸鐘茗的臉,“姐,你怎麼了?”鍾茗躲開了他的手,然後抬起頭來很自然地笑道:“沒什麼,看書的時候入迷了,結果用筆戳到了嘴角,破了好大一塊。”
鍾年的目光默默地留在了鍾茗的面孔上。
鍾茗推了鍾年一把,“走吧,快點回家,回去我給你做飯吃。”她又往鍾年的身上看了一眼,皺起眉頭,“我給你買了新的運動服啊,你怎麼還穿著舊的。”
鍾年低下頭,他的聲音有點悶,“嗯,新的放在書包里了,捨不得穿。”
“笨蛋。”鍾茗很欠扁地笑起來,仰起頭來拍了拍鍾年的肩頭,在不知不覺間,鍾年已經高過她很多很多了,她還是一副哄小孩的架勢,“不就是一套新運動服嘛,用不著這麼省。”
鍾年抬起頭,他看到鍾茗的笑臉像是一朵芬芳馥郁的花朵,在夕陽下十分的鮮活自然,他默然的目光在她的額頭上停留了片刻,接著壓低聲音說:“姐,你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不等鍾茗回答,自己轉身就跑出了車棚。
鍾茗愕然地望著鍾年跑遠,也許是忘了什麼東西,她這樣猜想著,然後拿起鍾年剛剛放在一邊的小說看了幾眼,手機響起來了,鍾茗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一條簡訊,孟爍發過來的。
——你還好吧?
鍾茗朝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自言自語地說道:“好啊,我都快好死了!”她這樣說完,卻在手機上打下另外一行字。
——我沒什麼事,你好好養你的腿吧,趕緊出院,我可沒空去看你!
有人從她的身邊走過去,鍾茗抬起頭,她看到了班上的林森,他也是來取自行車的。
林森猶豫地看了鍾茗一眼,半晌終於低聲說了一句,“你找點藥膏擦擦吧,已經青了很大一塊了。”
“什麼?”
“你額頭上的傷口,已經瘀青了很大一塊了,看起來真嚇人。”
鍾茗一直跑到教學樓下,她看到了和江琪那一群女生站在一起的鐘年,而且很明顯,是鍾年攔住了江琪她們的路,他瘦高的身影此刻挺得像一桿旗幟,就在鍾茗想要叫他回來的時候,她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江琪姐,不要再找我姐的麻煩,那件事也不完全是我姐的責任,我姐也很難過!”
被女生簇擁在中心的江琪望著清秀的鐘年,她淡淡地與鍾年對視著,彼此都沒有退讓,江琪身上的純白色校服在風中微微地晃動著,她揚起嘴唇,饒有趣味地笑:“行啊,想讓我放過你姐,那你跪下來求我啊。”
耳旁是巨大的風聲,chuī得正前方的旗杆上面的紅旗呼啦啦地響著。
鍾茗站在教學樓的拐角處,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他們,她覺得眼睛裡被什麼狠狠地刺著,滾熱的感覺充溢了整個眼眶,就好像是從眼底里流出來的,是烏溜溜的血液。
江琪和一群女生站在台階上。
瘦高修長的鐘年默默地低頭跪在地上,小聲說:“求你了。”
鍾茗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媽媽早就走了,爸爸再一次喝多了酒,回家來耍酒瘋,拿著皮鞭抽她和鍾年,她被抽得遍體鱗傷,卻還要抱著九歲的鐘年,一面保護著鍾年一面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想讓我們死,我們就偏偏不會死,我們就偏偏要活著。”
膽小的鐘年在她的懷裡哭著哀求:“爸,求你了,別打我姐。”
鋒利的刀片一點點掛割自己的皮膚,血從皮膚下一點點地沁出來,通紅的,滾燙到讓人害怕的鮮血,血跡慢慢地擴大,漸漸地,形成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紅色沼澤,連帶著,將她一塊吞沒下去。
站在教學樓拐角處的鐘茗擦擦自己臉上的眼淚,默不作聲地轉頭離開。
一起長大的時光。
漫長的,溫柔的,傷心的,共同支撐的日子,他們就這樣,用彼此的方式,默不作聲地保護著對方。
鍾年回到自行車棚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自行車棚里點著一盞小燈,他看到鍾茗還等在那裡,低著頭用手捏車胎,看車胎里還有多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