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府南廳的西偏院致和齋就是參謀長高仲祺辦公的地方,分里外兩間,裡間是一個休息用的暖閣,高仲祺在暖閣里歇了一個午覺,睜開眼睛就看到稀疏的陽光順著百葉窗透進來,他翻了個身,朝著外面道:“幾點了?”
在外面當值的正是許重智,立即道:“報告參謀長,兩點鐘了,到憲兵隊去約的時間是三點鐘,參謀長午覺睡得晚,再躺會兒吧。”
高仲祺卻就起來了,將掛在衣架上的戎裝外套拿下來穿在身上,走出辦公室去,許重智忙跟著走出來,就見高仲祺站在屋檐下拿煙,趕緊劃了洋火送上去,高仲祺點著了煙,就見根伯從承煜住的院子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沓子醫書要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晾曬。
這根伯是秦家老奴,一直照顧著承煜,高仲祺順口道:“你們主僕二人倒是好興致,大中午的忙乎著曬書。”根伯捧著一沓子書慢騰騰地走著,他年歲大了,頭髮花白,一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聚在了一起,樂呵呵地道:“我們大少爺不在,才下午的時候就拿了一本書說是要去送還給朋友,走了好一會兒了。”
高仲祺的目光停留在石板一側的芭蕉上,淡淡道:“什麼書?”
根伯依然呵呵地笑著,“我也不認得,上面劃了些圓圈圈的洋文,一看就是本外國書。”他搬完了這一批書,又轉身回去。許重智見高仲祺默不作聲地站在屋檐下,臉上的神qíng竟有些冷峻的味道,不一會兒就轉到了辦公室裡面去,接著就是搖電話的聲音,那門半掩著,許重智站在外面,卻聽了個清清楚楚。
沒多久高仲祺又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已經全副武裝,許重智聽了那個電話,這會兒有些鬧不清楚去向,又不好備車,不得已問道:“去憲兵隊的事兒,是要推到明天?”
高仲祺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讓你往後推了?”
許重智一怔,脫口道:“可是參謀長不是剛打電話約了賀小姐……”他這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多嘴了,慌地住了口,高仲祺卻已然走了出去,只有那冷淡的聲音傳了回來,“備車,去憲兵隊。”
正是下午兩點多鐘,秦承煜還在賀家園子裡坐著,那園子裡陽光極好,開著極盛的芙蓉和山茶花,又有薔薇架結成的花dòng,蜜蜂嗡嗡地圍著薔薇架飛舞,他用小茶匙攪動著白瓷杯里的咖啡,就聽得身後那rǔ白色的百葉門一掀,門上掛著的鈴鐺丁零作響,賀蘭已經蹦蹦跳跳地從裡面出來,她穿著金漆木屐子,這樣歡快地邁步走,那木屐子竟飛了出去,她哈哈一笑,又單腿跳著去把那木屐子撿了回來穿上。
秦承煜看她這個樣子,都不禁好笑道:“怎麼接了一個電話就高興成這個樣子?”
賀蘭雀躍地道:“我要出門啦,就不陪你了。”秦承煜一怔,那臉上的笑容也就默默地消失了,心裡竟是十分地失落,然而還是站起來勉qiáng笑道:“那我也走了。”
賀蘭連連擺手道:“這可不行,我姨媽留你吃晚飯,你就這麼走了,我姨媽肯定以為是我把你給趕走了,一準要罵我。”她這樣說完,很悄悄地向秦承煜小聲道:“我還想托你幫幫我的忙,姨媽要是問你我去哪裡了,你就說我去同學家里了,要晚些回來,不然光我一個人說她是不信的,行不行?”
她微仰著面孔,那臉上是極燦爛的笑容,眸光明亮,很期待地看著秦承煜,叫人無論如何都沒法子拒絕,甘心qíng願地隨著她的心意,秦承煜微微垂下眼眸,竟不敢直視她臉上的笑容,默默道:“行。”
賀蘭立即笑逐顏開,“你這人真好,我就知道你會答應。”
她說完這些,又興沖沖地叫著巧珍道:“巧珍,巧珍,幫我來挑衣服。”巧珍正在餵嚕嚕吃剛摘下來的小果子,聽得賀蘭叫她,便跑過來道:“小姐要出去麼?上次穿的那個蔥綠色的旗袍十分好看,咱們今天還穿那個吧。”
賀蘭道:“那個旗袍穿在身上把我捆得像根huáng瓜似的,難看死了,我還是要穿洋裝裙子。”
她們主僕二人一面嬉笑著一面走進別墅里去,秦承煜看著她就這麼走了,一個人站了片刻,才回身重新坐在白圓桌前,那桌上的咖啡依然香醇極了,然而他望著滿園子的美景,周圍依然是蝶舞蜂飛,然而他默默地低下頭看著那杯咖啡,再也沒有那樣好的心qíng了。
天漸漸地晚了,遙望邯江如秋練玉帶,在山腳下蜿蜒而去,四下里一片蒼茫之色,賀蘭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趴在矮桌上睡著了,卻也在這裡等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了。
外面傳來茶樓老闆的敲門聲,“賀小姐,我給您添一盤茶果子吧。”那茶樓老闆在邯平也是個極有來頭的,賀蘭經常與高仲祺到這茶樓來,對於賀蘭早已經十分熟悉,再兼上有高仲祺這一層關係,對於賀蘭,更是十二分地恭敬加小心,賀蘭無聊極了,趴在桌子上朝著外面道:“我不吃了,你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