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仲祺卻不發一言,那屋子裡的氣氛壓抑得緊,湯敬業只是站在一旁把玩著手槍,黑dòngdòng的槍口時不時地晃入萬師爺的眼帘里,萬師爺只覺得後脊背生寒,不得不補上一句,“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這事兒與梅太太脫不了gān系!”
萬師爺如此斬釘截鐵,想必已然有了完全的把握,絕對不會錯了。
他還是沒說話。
站在三樓往下看,整個閣老園都盡收眼底,古井旁種植的是兩棵高大的金桂和結子的石榴,濃蔭蔽天,白粉牆的一側,三百年樹齡的古木銀杏依然繁茂,扇形的葉子密密麻麻的,甚至遮蓋了牆上的檳榔眼。
她就站在花園子裡,拿著竹籤子餵籠子裡的那些五顏六色的鳥兒,玩得興高采烈,他在這裡遠遠地看著她,心卻七上八下起來,好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地攥著,讓他喘不過一口氣來。
他突然覺得心底里莫名地升騰起了一股寒浸浸的涼意,一點點地滲透到了他的全身。
就見暮色蒼茫,一輪紅日,早就沉到了遠處一列平山下面去,又有歸巢的鳥雀,撲扇著翅膀在半空中飛過,依稀傳來兩聲寂寞的鳴叫,園子裡開了電燈,把落在地上的石榴果照得清清楚楚。
高仲祺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就見賀蘭坐在船廳的石桌前,很無聊地玩著兩個石榴果,他走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她臉上露出了很寂寞的神qíng,然而站在船廳外的兩名侍從官見他走過來,“啪”地一個敬禮,這聲音反而驚動了她,她回過頭來,看到了他,嘴角立即就揚了起來,露出很柔軟歡快的笑容,清脆地喊道:“仲祺。”
高仲祺覺得心裡仿佛是過電一般,猛然一dàng,柔軟得幾乎沒有了跳動的力量,剎那間湧起一種深厚的憐惜來,她已經噔噔噔地跑過來,揚著頭沖他笑道:“你不是說只離開一會兒麼?誰讓你去了一天,我等都等累了。”
高仲祺笑道:“我這邊事qíng太多,剛處理完,你吃晚飯了嗎?”賀蘭點點頭,道:“我吃過了。”她略一偏頭,又道:“我知道你忙,我想反正我就在這兒等你,等你回來了,一下子就找到我了,一點都不費工夫。”
高仲祺便望著她笑一笑,低聲道:“很好,很賢惠。”
賀蘭把臉一紅,轉過身去,伸手去扒拉自己剛才玩的那兩個石榴果,高仲祺隨手從身後的侍從官手裡拿過一個jīng致的糖盒,放到賀蘭的面前,微笑道:“專門從八埠口給你帶回來的。”
賀蘭打開一看,那竟是一盒子麥芽麻糖,各種味道的都有,最多的當然是麥芽糯米麻糖,賀蘭驚喜地“呀”了一聲,道:“這樣多,我可以吃很久了。”高仲祺笑道:“不要把牙齒都吃掉了。”
賀蘭不服氣地道:“老婆婆才掉牙齒呢。”
高仲祺笑道:“那我做老公公,跟著你白頭到老,一生一世。”他那話音才落,嘴裡就是一甜,原來是賀蘭拿了一塊麥芽糯米糖塞到了他的嘴裡,她紅著臉嗔道:“不許亂說話,都讓人聽見了,丟死人啦。”
那幾名侍從官早就識相地退到了船廳外面去,賀蘭望著他笑道:“我今天聽許副官說,你的槍法很好,是嗎?”
高仲祺走過來與她一起坐到石桌前,笑道:“你想gān什麼?”
賀蘭便扯了他的手臂,央求道:“你教我開槍,好不好?”高仲祺笑道:“女孩子家不用學這個。”賀蘭見他如此說,便不服氣地道:“誰說女孩子不能學,教一下又不會多難為你,這樣小氣。”
她不高興地把臉轉向一邊,高仲祺叫了她幾聲,她也嘟著嘴不說話,連糖也不吃了,高仲祺無奈地一笑,伸手將她轉過去的面孔慢慢地轉到自己面前來,含笑的目光直直地映到了她的眼瞳里,“教你也可以,總要有點拜師禮吧。”
賀蘭道:“你想要什麼拜師禮?”
高仲祺從煙盒裡拿出一根香菸來,將香菸在煙盒的琺瑯面上敲了敲,隨手把洋火匣子扔到了賀蘭的手邊,笑道:“給我點根煙。”賀蘭粲然一笑,討價還價地道:“點一根煙,你就得讓我打一槍。”高仲祺微笑道:“行。”
賀蘭便很開心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火柴梗子來,在磷面上劃燃了,高仲祺咬著香菸,湊過來就她手裡的一點火光,賀蘭卻將手往旁邊一揚,晃了他一下,嘴上還來了一句“哎喲”,他抬眸看她,她卻調皮得意地笑起來了,眸子裡閃爍的波光如星星點點的碎金。
他笑道:“你不想學槍了?”賀蘭笑逐顏開,清脆地道:“就是逗你一下嘛,誰讓你把我丟在這裡整整一天呢,這回扯平了,我再重新給你劃一根。”她果然又劃了一根,這回老老實實地送到了高仲祺的面前來,高仲祺微笑著望著她,忽然“噗”地一下把她手裡的火苗chuī滅了,賀蘭一怔,卻覺得腰身一緊,已被他抱住,他稍一用力,她不由得輕叫了一聲,跌到他的懷裡去了那電燈嗡嗡地點著,燈下圍了些不知名的小蟲子,船廳外面,許重智正在望著一朵芍藥花的花心發呆,忽然聽到船廳里傳來高仲祺的笑聲,道:“你跑什麼,別摔了。”又有賀蘭竭力壓低的羞惱之聲,“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可就要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