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來的人不是高仲祺,竟是湯敬業與幾名衛戍,賀蘭那臉上的失落神qíng,就禁不住顯露出來了,湯敬業站在樓下仰頭看著賀蘭,那眉骨上猙獰的疤痕被燈光照耀著,分外地清晰,他笑道:“參謀長與賀蘭小姐果然是心有靈犀,我們正是奉了參謀長的命令,前來送賀蘭小姐回去的。”
賀蘭立時笑逐顏開,鬆了一口氣,道:“那太好了,我們快點走吧。”
她歸心似箭,三步並作兩步下樓來,挽翠知道湯敬業是高仲祺身邊的第一要人,也就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湯敬業領著賀蘭出了別墅,外面停著好幾輛汽車,他親自送賀蘭上了其中的一輛,又對開車的侍衛說了地址,這才走到后座的車窗外,向著賀蘭笑道:“賀蘭小姐,我還有事,不能親自送你了,你一路走好。”
賀蘭點點頭,笑道:“謝謝湯隊長。”
湯敬業背著手,淡淡一笑,道:“不客氣。”
他直起身來向著司機揚了揚手,司機便發動了車子,那汽車在別墅前面拐了個小彎,便冒著風雪下山了,就見朔風微嘯,那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猶如滿天灑落的咸鹽粒子,打在車玻璃上,簌簌有聲。
烈焰斷qíng,此生難續夜已經很深了,窗外露出一片寒浸浸的白色。
賀蘭睡到半夜忽然醒了,更是莫名地一陣心驚ròu跳,她躺在chuáng上想了半天,才記得這裡是自己的家。
她回到家裡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姨媽,還是巧珍伺候著她洗澡換衣服,又咭咭呱呱地說上許多話,安頓她睡了,但她這會兒卻醒過來了,看時間也不過是半夜三點多鐘,她睜開眼睛的瞬間就看到薄紗窗簾外面的月光,又大又好的圓月,被一層淡淡的銀霧籠罩著,如冰梭織絮一般。
賀蘭懷疑自己是被那月光給驚醒的。
但她確實是聽到了某種聲音,很細很細的聲音,她從chuáng上坐起來,嚕嚕也從窩裡豎著耳朵站起來,眼神里充滿了戒備,賀蘭把食指豎在唇邊,很小聲地道:“嚕嚕不要吵。”嚕嚕便安靜下來,她披了件長衣推門走出去,烏黑的長髮直垂下來,嚕嚕悄沒聲地跟在她身後,鼻子不停地左右嗅著。
走廊里點著雪亮的燈,花架子上擺放著一盆碧玉蘭,一朵一朵的花兒像是純白的玉盞,仿古宮燈懸掛在走廊牆壁的一角,地面上是綿厚的地毯,賀蘭慢慢地朝前走,一直都到了姨媽的房門前,那房門虛掩著,僅僅露出一點小fèng,有光線從屋子裡面瀉出來。
賀蘭慢慢地推開了門。
她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姨媽抬起頭來,綠紗罩里的光芒映在她的面孔上,姨媽那美麗的面孔上是憔悴頹敗的表qíng,一個蒼白羸弱的清秀男人躺在姨媽的懷裡,他的嘴角還在往下慢慢地滴血,他的手邊是一個高腳杯,酒杯斜倒在雪白的地毯上,紅酒液沁到地毯里。
賀蘭石雕木塑一般地站在門外,嘴巴拼命地張開,猶如脫離水面的魚兒,可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她嚇得動都不敢動一下,姨媽抬頭看著她,她的臉上竟是無比寧靜的表qíng,那樣的寧靜讓她看起來神聖極了,她無聲地咧嘴笑了笑,“賀蘭,我還真怕看不見你最後一面了。”賀蘭嚇得臉色雪白,全身戰慄,恐懼的聲音好似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低不可聞,“姨媽……”
梅姨媽卻輕聲說:“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本來答應我的,今天跟我結婚,賀蘭,我本來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嫁人了,可是我今天要結婚了,我年少時為他被趕出家門,現在又為他歡場賣笑。”她微微地笑一笑,“但你知道他剛才對我說什麼嗎?他讓我嫁給吉老闆,吉老闆你認識的,就是那個菸捲商行的大股東,答應給他一大筆錢,他親自去談的這筆好買賣。”
賀蘭陡然明白了,奪眶而出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來。
梅姨媽靜靜地笑道:“賀蘭,我攢下的那些錢,全都留給你,還有這棟房子,這些是你的嫁妝,找一個踏實的好男人愛你,我只求你,千萬別像姨媽這樣,一輩子都毀在一個男人手裡。”
她凝望著賀蘭,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她的右手裡握著一把白朗寧小手槍,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xué,那一雙含淚的眼眸,依然凝定在賀蘭的面孔上,她微笑著說:“我總是等著,他能按照他對我說的承諾來愛我,可我總是等不到那一天。”
賀蘭大叫著“姨媽”撲上去的時候姨媽已經扣動了扳機,那一聲槍響讓賀蘭瞬間魂飛魄散,鮮血從她的眼前迸she開來,姨媽的腦袋一側開了一個鮮血淋漓的大dòng,賀蘭驚駭地大叫起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時間仿佛是在那一刻寧靜下來了,再沒有任何聲音,姨媽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倒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她的手臂微微張開,看上去就像是溫柔地擁抱住了他。
他只有死了,才能這樣安安穩穩地躺在她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