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那一邊卻沉默下去。
他緊緊地攥著話筒,幾乎要發狂,“謝凡姝!”
“昶軒————”她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靜靜的呼喚他的名字,溫柔至極,“十點了。”
她的話音才落,放置在牆邊的落地鍾就發出“當……當……當……”的聲響,鐘擺來回搖晃,深沉的鐘聲在他的耳邊緩緩地迴響著,每—聲都似乎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撕扯著他的神經,摧枯拉朽。
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眼裡出現了絕望淒涼的光芒。
落地鍾靜靜敲完了十下,然後一切重新歸於死寂,而在檀香爐燃著的那—把紫茉胭脂香料,也就燃盡了。
番外芳糙年年與恨長(一)
金陵盛夏的天氣那樣熱,蟬兒的叫聲一波連著一波,猶如撲面而來的熱làng,讓人禁不住地煩躁,樓下大廳里傳來曲笛三弦等樂聲,有女子在放聲,一口蘇州白話的崑腔,婉轉纏綿,唱的正是一出《長生殿》。
虞明軒皺起眉頭,拿出一盒火柴,“嚓”地一聲劃燃了,點了手中的煙,再一口chuī滅了,隨手將火柴盒子扔到了一旁,他抽著煙,轉手就將身邊架子上擺放的一個纏枝花瓶拿起來,看也不看一眼,順著二樓窗口扔下去,就聽“啪”的一聲,花瓶摔了個粉碎,那樓下唱戲女子的聲音,也立時止住了。
樓上樓下都是靜寂一片,宛如對峙一般。
不多時,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傳過來,是她上了樓,他依然皺著眉,卻單手去解鐵灰色軍裝外套上的扣子,才解了一顆,就是一陣香風襲上來,是她款款地走到他的面前,替他解著那一顆顆冰冷的扣子。
他將那一根煙夾在指間,目光里透出涼意,“卿卿,我跟你說過什麼,你都忘了麼?”
她抬頭嫵媚地一笑,露出一排潔白如米粒一般的小牙齒,“軍長的吩咐,我怎麼敢忘了,不許唱戲,不許拋頭露面,不許在家中宴客。”她一條條地給他背誦出來,末了又是甜甜地一笑,端的是眼波流轉,嬌艷如芙蓉初綻,這會兒溫存地靠在他的胸口上,柔聲道:“我剛剛唱得好麼?”
他知道她就是在挑釁他,眉頭驟然鎖的死緊,簡直是憤怒到了極點,將她往旁邊一推,冷聲道:“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
他是真的被她激怒了,用的力氣極大,她站都站不住,直接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去,撞的肋骨一陣陣生疼,她略皺著眉頭倒吸了口冷氣,滿腹的委屈呼啦啦地全都湧上心頭,眼中終於透出一片心灰意懶來,回頭衝著他恨道:“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過是個天橋下的戲子,一個賤丫頭!”
虞明軒的嘴角微微地抽搐,卻是冷冷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將她丟在那裡,轉身就往門外走,她看著他走,心中更是委屈,一眼掃見桌上擺的那些筆墨紙硯,還有她辛苦臨摹的字帖,他以前對她那樣好,教她識字,教她念書,但現在不是了,他哪裡喜歡過她,從來都沒有過!
她撲上來便將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將那些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帖子都狠狠地踩在腳下,又用力地跺了幾腳,轉頭就到紫檀木衣櫥里往外拿戲衣,那是一件朱橘彩紋飛蝶圖案的衣裳,潔白的水袖直拖到地面上,咬著牙恨道:“不讓我唱,我就偏要唱,偏要唱給你看。”
早有嬤嬤並些丫環站在外頭,見她這樣的發瘋,立時都擁了進來,攔著她道:“蘭姑娘忍忍吧,再這樣鬧下去,且不說我們看著難受,就是軍長也要心疼的。”
蘭卿卿被這些個婆子丫頭哄著,眼淚卻一徑地滾落,“你們都在這裡哄我,當我是傻子麼?他怎麼會心疼我,他的眼裡怎麼有我,我算個什麼……”她這樣說著,眼淚直落到潔白的水袖上,丫鬟芸兒就勸慰道:“蘭姑娘但凡服個軟,軍長也不至於要跟姑娘這麼僵著,軍長若不心疼姑娘你,怎麼能一聽說你病了就巴巴地來了,偏你這麼跟軍長慪氣,什麼時候唱戲不好,偏就要唱到軍長眼跟前去。”
蘭卿卿聽了這話,默默地擦了擦眼淚,含著淚苦笑道:“不唱了,我不唱了,我一句也不唱了,他喜歡我寫字,我就寫字給他看,我的筆呢……我寫得好了,他才能來看我一眼……”
芸兒忙將一個掃落在地上的毛筆拿過來,又在桌面上鋪了紙箋,另有丫鬟忙忙地去研墨,蘭卿卿拿著毛筆站在桌前,低著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寫,卻有滾熱的眼淚一顆顆地往下落,將新寫好的幾個字暈成了一團團模糊的墨跡。
芸兒便輕聲道:“姑娘這又何必呢。”
她搖搖頭,又是一顆眼淚落下來,“我怎麼這樣傻。”
三天後,他將迎娶財政次長的女兒君敏如,三天後,她就成了他藏在這棟小樓里的qíng婦,永遠也見不得人!
他曾經對她的許諾,早就被他自己忘得一gān二淨。
他結婚那天,場面極其盛大,軍委主席的長子與財政次長的女兒的婚禮,自然是極盡奢華熱鬧,她未出小樓一步,都聽到了那轟然熱鬧的鞭pào聲,她躺在chuáng上,整天滴水未進,如死了一般,傭人也不敢來打攪她。
到了半夜,他竟然來了。
臥室里沒有點燈,只有窗外照進來些許月光,她躺在chuáng上,看著一地板的月光,他走到她身旁,靜寂無聲的坐下,她卻忽然從chuáng上坐起來,死死地盯著他,竟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來,“滾出我的房子!”
他亦冷笑,“這是我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