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下chuáng,便要衝出門去,他也不攔,只是站起來,隨手擰亮了牆上的壁燈,淡淡地道:“你離開我會有什麼好下場?回去天橋唱戲,任你那沒人xing的師父打罵?!bī著你四處去籠絡男人!”
她陡然僵立在那裡,從脊背里泛出一陣陣寒意。
他一句話,便戳到了她最害怕的痛處!
那一片燈光照亮了半個屋子,把她的影子映照在牆壁上,好似孤苦無依的魂兒,她終於轉過頭來,從牙齒里磨出幾個充滿恨意的字來。
“虞明軒,你就是算準我沒法子離開你,你就是算準我……算準我……”
她忽然轉過頭,快步走到大梳妝檯前,打開象牙妝奩,從裡面拿出一個雕花紫檀木盒子,她將機括一按,那盒蓋自動彈開,裡面擺放著一個翡翠並頭鴛鴦,那鴛鴦是他送她的,那時候他們那樣好,他帶著她去游秦河,隨身侍從官只能遠遠地跟著,他親自划船,劃的又不好,一槳落水,激起無數水花,晶瑩的水珠濺了她一身,骨碌碌地從她的軟緞旗袍上滾下來,她只顧得咯咯地笑,秦河的夕陽,照了半個江面,愈加的燦爛。
下船的時候,她在路邊的攤子上看到了這個翡翠並頭鴛鴦,他一眼就看出那並不是什麼好翡翠,然而她就偏偏是喜歡,攤販太想做成這一筆買賣,不住地道:“少爺也不差這幾個錢,難得少奶奶這樣喜歡,並頭鴛鴦,白頭到老哩。”
並頭鴛鴦,白頭到老。
刺目的燈光下,那翡翠鴛鴦閃爍的光芒卻仿佛是入眼的刀刃,狠狠地刺到她的眼底,又從眼底直捅到心裡,她轉過頭,將將翡翠並頭鴛鴦用力地砸到牆上,就聽得“嘭”的一聲,鴛鴦竟砸中的牆上的壁燈,剎那間屋子裡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月光照進來,照亮了地上破碎的翡翠玉塊!
她竟沒有流淚,身體仿佛是一口枯井,沒有半點生氣,那聲音也輕飄飄的,卻含著十足的嘲諷,“虞明軒,這些我都不要了,全都還給你。”
“你要什麼?”
“我要錦衣玉食,我要富貴榮華,我要你的錢!”
自那一夜他走後,她便大病了一場。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來看她一眼。
她想他還是對她失望透頂了,錦衣玉食,富貴榮華,他統統都給了她,已經到了這一步,她還要奢求些什麼。
芸兒看她病的厲害,看架勢大有從普通的感冒轉為肺炎的可能,如今竟是連藥都不肯服了,到底還是著了急,不得已去找了姜曼琳來。
姜曼琳來看她的時候,都被她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卿卿,你瘦得厲害。”
曼琳是她在戲班裡唯一一個朋友,xing格乖順極了,最是得師父的寵愛,不像她,她雖然戲唱得極好,記戲詞也快,但脾氣極倔,自小是挨著師父的打罵過來的,每次她挨了打罵,回來還沒有飯吃,曼琳專門把蕎面窩頭放在白爐子上烤了,悄悄地藏起來留給她吃。
自她離開戲班後,曼琳就成了戲班子裡的台柱子。
她一看到曼琳,眼淚便掉了下來。
虞明軒迎娶君敏如之事兒,想來也不用多說,曼琳知道得一清二楚,
曼琳再也沒有多說,端了藥來餵她,“無論如何,身體總是自己的,卿卿,你不要犯傻。”她把藥送到卿卿嘴邊,卿卿躺在chuáng上,一大顆眼淚落下來,沁到枕面里,曼琳趕緊拿了手絹來給她擦淚,她的手上戴著一個翠綠的玉鐲子,那玉面輕輕地碰觸到了她被高燒燒得滾燙的面孔,帶來一片溫潤的涼意。
曼琳留下來照顧了她好幾天,親自為她熬藥餵飯,照顧得無微不至,她的病漸漸地好了,jīng神上雖然還是不濟,但到底是比以前qiáng些,姜曼琳這才離開。
傍晚的時候,芸兒扶了她到小樓外的花園裡散步,正是盛夏時節,園子裡奼紫嫣紅,花木葳蕤,更有芳糙萋萋,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清淺的花香。
她在花園的亭子裡坐了一會兒,才要站起來,忽覺得眼前忽然一黑,好似有一團重物從身體裡直墜下去,她一頭栽倒在地上,在意識即將消失之前,就聽到芸兒一聲尖叫:“呀,血,好多血!”
她身體裡那個小小的胚胎,她甚至還沒有察覺過他的存在,竟就沒了,她整整疼了一天一夜,疼得喘不過氣來,意識昏昏沉沉,時斷時續,身體好似是被捏碎了又一塊塊地拼起來,她以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了,在意識模糊之際,就聽得他的聲音就在耳邊,她好似在即將溺水之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糙,拼命地伸出手去,叫著他的名字,“明軒,明軒……”
但沒有他的回音,反而是女人的聲音傳過來,“小姐,你怎麼樣了?”
她費力地分辨出那是芸兒的聲音,牙齒因為疼痛不住地打顫,顫抖著道:“他呢?”
“軍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