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知夢便起身到房外坐著,月過中天黯淡了些不似剛才那樣明亮,不過這院中的物什還是瞧得清楚。
雖也是一片靜謐,但知夢覺得穩妥了些,有時候空曠的地方比房間裡更覺安全。因月色不很明亮所以那窗紙便格外刺眼,知夢甚至忽然想起了母親出殯時那漫天撒的白紙錢。
她的窗子其實什麼也擋不住。走過去仔細瞧瞧,窗上沒有孔dòng也沒有鮮血,所以該不是有人偷窺或者又弄了鮮血淋淋的死鳥死老鼠來警示她,那到底是誰?或者說,是那宮女的魂魄還是張承?亦或又是椿芽兒和那糟老頭兒?
“如果你們是來要我的命就痛快一些。”知夢喃喃,不知道是說給鬼魂聽還是給自己聽。
夜深天涼,即使裹緊了可這單薄的衣衫也擋不住那絲絲入骨的寒氣,知夢便在廊下坐著直到天亮。手腳冰涼有些微的麻,鼻子似乎也不大通透了。
知夢將門窗大開,又抱了棉被出來晾曬,琢磨著今日是不是該有人來給她指派些差事,宮裡如此繁忙總不會讓她閒著的吧?
結果,沒有,只有兩個粗使嬤嬤給她送來了飯菜和兩件洗得發白的舊衣衫。
此後日日如此,送飯的人雖不同但有一點一樣,他們都不曾與她說一句話。知夢問了兩次也就不問了,不想討那個沒趣。還有飯吃說明太子妃不是真想餓死她,也許正如那日太子妃所言只是給她個“小懲”,那她就用最虔誠的心去接受懲罰好了。
於是,知夢日日曬被子打掃屋子,餘下的時間大多是趺珈而坐。這一堵院牆生生將她隔離在皇宮之外了,那裡怎生的熱鬧都與她無關。
這樣清淨的日子倒也過得很快,一轉眼都已過了月余。這日,沒人來給她送飯。
知夢坐在chuáng沿打坐卻不甚安寧,外面震天的鼓樂聲響實在擾人心緒。朱瞻基今日大婚了吧?算算日子,該是了。
夜幕降臨,鼓樂聲未息,似與東宮更近了,不知是怎樣的一番熱鬧。出閣小女兒覓得如意郎君怕是在蓋頭下笑得甜蜜吧。
小時候母親教她讀《綢繆》,只教她讀也不告訴她何意,待她大了些自己找了《毛詩》之類的看才知這是寫新婚之夜的喜悅。
抬頭看看,也是三星在天的景象,想必新人們也是喜悅與憧憬的。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不自覺的知夢輕念出聲,眼前似乎又見了那個十五歲的蕭悅容在燭下讀著《綢繆》的qíng景。
燭下,少女手拿著《詩》,微紅著臉,似乎有些小女子的心事。
“小姐,您看什麼書發呆呢?”椿芽兒湊過來笑問。
突然靠過來的人令少女一驚,臉驀地通紅一片,手也沒閒著,立刻將書合上了放在一邊:“什麼都沒讀,你再拿我打趣看我不打爛你的嘴。chuáng鋪好了麼?我要睡了。”
少女經常這樣威脅椿芽兒卻沒一次當真,是以椿芽兒並不怕她,反倒又湊近了些:“我看小姐是讀了qíng詩了……”然後笑著去鋪chuáng,少女便紅著臉抿著唇,偷偷又瞄一眼那書。
如今,再沒人問她看什麼書了,再沒人拿她打趣了。
沒有了椿芽兒,她也已不是蕭悅容了。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知夢想得入神,直到這一句忽然傳入耳中才猛然回過神。
廊下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奴婢給殿下道喜。”知夢忙從石階上起身yù跪地叩頭。
“你先別跪,本宮有件為難事,你給本宮出個主意如何?”語氣中透著些疲倦,想也應該是的,忙了諸多時日今天又鬧到此時。
“殿下高看奴婢了。”知夢道。
“隔牆有耳,來,進屋說。”朱瞻基不待主人允許已先一步邁進房中。
知夢還未燃燈是以房中還是一片漆黑,正摸索著去找火摺子冷不防落進了一個滿是酒氣的懷抱。
“我娶親了,可惜不是我最心愛的女子。”朱瞻基的聲音低低的。
知夢渾身僵硬卻不敢動只得忍著:“殿下,奴婢去燃燈,請您放手。”
“別,燃了燈你就變成蕭知夢了,就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孩兒了。”朱瞻基說道。
原來是將她當成了別人。只是她有些奇怪,皇太孫想要的人難道還得不到麼?難不成是女子嫁了人?
知夢不語,任他這樣抱著,任他全身的酒氣漸漸包圍自己。
這樣涼的夜晚一個溫暖的懷抱彌足珍貴。
“你知道我為何喜歡令兒?”不待她回答他又自顧自說下去:“令兒活潑嬌俏,與那女孩兒一樣,只是……終究不是她,令兒的笑總帶著些討好,世上再沒一個女子會像她那樣開心無忌的笑了,沒了,你雖與她像,但你不會笑,從來不笑。”
知夢很是驚訝,驚訝得忘了想個說辭讓他放手。朱瞻基竟是如此深qíng的人麼?那樣一直漫不經心的人也會有這樣執著於一個女子的深qíng麼?
她不是不會笑,曾經她也會過,只是,短短几年便忘了。笑於她來說是種奢侈。
“殿下,時候不早了,皇太孫妃正等著您呢。”知夢提醒道。
再貪戀這點溫暖也知道不過是一時,甚至沒有一段夢的時間長。她向來不愛做夢,因為夢醒了會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