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鄒暖走了個正臉兒,她大圓眼睛斜了斜,小圓嘴巴鼓了鼓,顯見是不高興了。
我心qíng好,不與她計較(實在是知道明天她要特意與我計較,此時我就不費那jīng力與她比大小眼大小嘴了)。
回房,我脫下貂裘,後背果然都濕透了,應該是熱的,肯定不是怕得流冷汗。
這晚上我可終於能睡個踏實覺了,睡得半夢半醒的時候我仿佛瞧見盧琉桑和鄒暖成親了,鄒暖穿著喜服撩開喜帕直跟我做鬼臉兒,我記得我好像還跟她說:等入了dòng房有你哭的……
後來我渴醒了,想起我做的這個夢覺得十分有趣。
第二天,鄒暖如同我預料的一樣,寒著臉跑來對我冷嘲熱諷一通,我矜持地對她笑了幾下就沒再搭理她,我當時正想著去西市扯上幾尺絹布給馬懷素做一副鞋襪呢,當然,鞋大概是趕不及了,即便趕得及,我也沒那個手藝,襪子大概還簡單些,實在不行就照著我自己布襪的樣子剪大一圈再fèng起來就是。
結果,我想得過於簡單了。拿著布我很是躊躇,大一圈,到底大多大一圈才合適呢?後來狠狠心,隔一指寬的距離便剪一雙,最後剪完了,丫環看我,眼神里滿是不解,後來說,大小姐,您是想做襪子?
這小丫頭,這樣子不是做襪子難道做裙子?
熬到後半夜終於歪歪扭扭地fèng了一圈兒,那針腳我自己看了都覺得寒磣得慌,熬不住,睡了,明天還要去客舍瞧瞧,順便把今日給馮小寶買的鞋襪也送去,既結拜了,我又長他三歲,他又處處像個親人一樣幫襯我,送這區區鞋襪我還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要說馮小寶做事果然是非常利索的,就隔了這短短的一天,那些個題頭竟已都工整寫好了,兩處客舍也都用孔雀藍標註了出來,打眼一看很是清晰。馮小寶不在,有兩個小廝正里外忙著搬被褥盆架之類的,累得滿頭汗。
我尋思馮小寶不在,這兩天鄒家要祭祖要忙這冬至節,想必我也不能輕易出來,不如就今天送去,免得過了節慶。
騎著小毛驢到了馮小寶的住處,敲了四下門,裡頭沒動靜,倒是那枯死漢柏上架著的鳥窩裡嘎嘎地飛出了一隻烏鴉,迎著冬日裡有些發紅的陽光往西去了。
我又敲了四下,仍舊沒有動靜,想必是不在。
有點犯難,若是把這小包裹扔進院子裡吧,古往今來好像也沒這麼送禮的。若是不扔吧,我說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再出來,過了冬至節再給顯得沒誠意。想來想去,我琢磨著馮小寶現在當在何處。
最後我決定去他那所寶光客捨去碰碰運氣,當然,他也許也不在,也許和相好的出門看景兒去了呢。
這條巷子很安靜,是以在快到巷口與一個帶著觱篥的女子擦身而過時我覺得新鮮。尤其是黑色觱篥,帶著些神秘。人總是有好奇心的,我有一點點好奇那女子是誰家的小姐,回頭瞧瞧,她正在那柏樹底下拿管籥開門。
原來是馮小寶相好的,難怪要戴著觱篥。
那女子側身進了門,停頓了片刻才關了門,一看就是平日裡做事極小心的人。
等我跑到寶光客舍,一進門就聽見馮小寶愉快的笑聲以及撲面而來的酒氣,中間還夾雜著生硬的中原話,像東市里那些賣珠寶的波斯商人。
此時,客舍對著門的廳中幾張桌子拼在了一起,桌上胡亂擺了些菜,還有幾罐酒,地上還有掉落的jī骨頭和花生殼兒,圍著桌子坐了密密麻麻的坐了一圈的人,有高眉深目白皮膚的,也有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像一鍋大雜燴,馮小寶背著門坐著,我只能瞧見他歪著身子,左手拄著長長的凳子,右腿支著,右手正舉著一個海碗,還在說“喝”。
服氣!能把這麼多人湊一塊兒放開了喝酒也是本事。
我叫了他一聲,尋思趕緊把東西給他我就走人。
馮小寶哈哈笑著放下酒碗回頭:“正不知道哪裡去找你呢,來來來,光光,坐下喝酒,這是純正的波斯酒,好喝著呢。”
我擺擺手,推說病未痊癒大夫說月內都不准飲酒,馮小寶這才離了長凳跑過來問我何事,我把小包裹給他:“幾雙鞋襪,我不會做,買現成的,也不知道你腳多大,反正你挑著穿吧,不合適的那些你瞧著送人好了。”
馮小寶瞅著我笑:“總算還有一點女兒家的長處,還知道逢年過節送些禮物。可巧我昨天買了兩雙麂皮靴,你在這兒等著,一會兒我回去給你拿來。”
“改天吧,冬至節前我儘量再出來兩回,那邊你先幫我照應著,回頭我請你去胡姬店裡喝酒。”我說道。
他家裡頭此刻有人呢,此時他要是回去拿沒準兒又惹得屋裡那位多心,我知道他的心意就行了。
反正我也不留下喝酒,也沒什麼旁的事兒,所以留下東西我便出門了,天色不早,本想繞到馬懷素那裡去蹭一碗茶水,想想大概又要擾得他不能靜心看書便作罷。
天越來越短,待我回到鄒家已經又是上燈時分,又到了晚飯時候,本來這兩天被盧琉桑唬得食不下咽,現在總算好了,步子都覺得輕快許多,尤其一想到過些日子等那些布襪都fèng好了拿去送給馬懷素我更是高興。
在外頭溜達了一天此時飢腸轆轆,我直奔中廳去了,雖然,裡面會有鄒暖的圓圓的小寒冰臉,雖然還有二娘那時不時讓人覺得有點厭煩的話語和眼神,雖然,更有盧琉桑那捉摸不透的倆眼珠兒,但,無所謂,我就權當沒看見。
今天,中廳里沒有寒冰臉,也沒有黑釉珠子,只有老駱駝並小駱駝和駱駝婆,左邊下首還坐著一個相貌普通的年輕人,身穿著糙色的襴衫,腳上一雙敗糙色的靴子,估摸,扔糙堆里不大好找。
我心裡暗自評價完畢,不過又有點嘀咕,瞧這人上好的衣料以及鞋上jīng美的繡工,想必又是個有來頭的,不知道又是什麼什麼有家有底的。不過,這人看起來比盧琉桑讓人放心,他聽見動靜抬頭向我看來的眼睛裡我只看到一片純淨,比鄒昉那個小破孩子的眼睛還gān淨。
他對我微微點了下頭,我也趕緊回禮點了一下頭。
他又沖我笑了笑,我咧咧嘴。
這人,誰啊?這一進門又是點頭又是微笑的……
來解開我疑問的是鄒暖,她的聲音很歡快,明顯心qíng很好。
“余哥哥,你來了。”
余?
我就是豬轉生的也能想到余行頭家的兒子,我又瞅瞅他,盧琉桑說他是個傻子來著,可,這明顯不大對勁兒,傻子的眼睛應該都是混沌的吧?會有這麼清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