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熱鬧,豐盛,jīng緻,跟我過習慣的年天差地別,我有點不大適應。還有那些個來來往往的客人們,余家公子陪著余老爺夫婦來了,富二娘特意又請了“我見猶憐”的大小姐我去給余夫人夸,至於那余世寧倒是沒見著因為他們也未曾用飯便匆匆走了。
從余夫人對我的態度來看,我猜老駱駝、老余和小餘三人沒准兒就是在書房把我的價碼給談好了。
心裡頭愈發的悶,那邊八字還沒一撇,這邊都快蓋了大印然後拿去裝裱掛畫了。擱誰誰不愁啊?
沒過十五,溫妙人又回道觀里去了,說是還要將養半年才好,她這一走,飯桌上立時少了一大片人的感覺。
到了十五上元節,本來想去找馬懷素賞燈,一想到那什麽妹妹便作罷,這個時侯還是別給人家和自己添不自在的好。
鄒暖倒是破天荒邀我和小姐們一同去賞燈,可我實在懶得去看她們的嘴臉便稱病回絕了,到了晚上,天空中煙花綻放的時候我就倚在熏籠上啃脆脆甜甜的帶著吉祥字的綠柰,這果子好能一直保存到冬天,又很可口,不知道鄒家是怎麼保存的,每個拿出來都像剛摘下來的。
這個年總算過完了,不過眼瞅著就是科考,我這心裡頭又開始七上八下。
一方面,我是真心希望馬懷素及第,畢竟這個世道,普通人若想實現抱負也只有科考這條路可走,想來,馬懷素家也是沒什麼貴親重戚的。可另一方面,我有些小yīn暗,他若是落了第似乎也挺好,以後閒看山水寫詩作賦多麼悠閒自得。當然了,我就是這麼想想,既然來考,若不及第想必會灰心喪氣,那樣的馬懷素,我想我自己也是不樂見的。
既然我什麼忙也幫不上,那我大概只有去求求神佛幫忙了,所以,我跟老駱駝說我去廟裡替我娘捐些香火錢供奉菩薩,他大方地給了我不少錢,我說七七齋廟裡都做過了,用不了這麼多錢,老駱駝也不言語,瞪了駱駝眼定定地看我。
哦,看出我是故意這麼說的了。
我先去了廟裡,捐了兩份錢,為我娘和馬懷素,跪拜完了看見菩薩案前的簽筒我手癢得很,虔誠祈禱許久抽了一根出來,沒敢看,閉著眼睛遞給了解簽的和尚。
和尚說,施主所求之事必定如願。
然後,我後悔了,我應該求好姻緣的。可惜,神佛面前不能說話不算數,那就罷了。下次跟菩薩打個商量,先抽籤後許願。
我想去看看馬懷素,又有點猶豫。不得不承認,我此時比個縮頭烏guī也沒好到哪裡去,不過就是去看看也心生惴惴。於是,我打算先去找馮小寶罵我兩句。
赤果的盧琉桑
大槐樹對著的門,我敲了幾下,無人應,想他是在店裡,趕過去,也不在,聽兩個還算熟識的小廝說好像是什麼人病了。
要不說馮小寶這人人緣好呢,什麼事都周到,做得讓人窩心。
也罷,他不在,我也都走到這裡了,那還是去看看吧。
不成想,躊躇著走到半路就遇見了馬懷素,仍舊是從容不迫的樣子。對於我送去的年貨他略略一語謝了,然後,我們便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靜默就像城牆根兒那些窩了一冬的雪。
我說要考試了。馬懷素點點頭。
我說今年冬天真冷。馬懷素點點頭。
我說好在三月就轉暖了。馬懷素點點頭。
我不知道說什麼了,過了這二十來天的年我這腦子都打了結,反應也慢。
終究,我還是沒膽子問那年輕姑娘是誰,馬懷素也沒說給我聽。
也許是覺得沒必要。
到了巷口,馬懷素邀我進去坐坐,我忙推說有事作罷,又祝他高中便急吼吼的走了。
失望,又是失望。
我有些懊惱。
因為今天我提前定好了小毛驢,所以我就這麼懊惱地騎驢回家了,仍舊西市外還驢,轉個彎沒走幾步被一把扯住,那力度,我以為這是碰見劫道兒的了,剛想喊“英雄饒命”——
“裴光光!不許叫。”
呸,原來是盧琉桑這人。大半夜gān這攔路的營生,嚇死活人。
“我說你一個望族世家的男人,總整這偷偷摸摸的事兒,不覺得丟人麼?”被他拽得我胳膊生疼,我總覺得胳膊要脫離肩膀了似的。
眼前一道黑影迅疾閃過,我發現我正訓人的嘴什麼聲兒也沒有。
說實話,我現在真怕打個嗝兒,怕把心吐出來,他不答我,只拽著我繼續走。
眼前雖不甚明亮,但這路絕對不是回鄒家的,我問他,雖然發不出聲,但我還得表達下我對他無恥行為的唾棄,這樣磕磕絆絆走了大半天終於停在了一處角門外,那牆是普通的牆,和鄒家的沒兩樣兒,就是門不大一樣。
盧琉桑敲了兩下門,裡頭有腳步聲,門開了,門裡立著一個躬身垂首的藍衣小廝,見了盧琉桑他便往後又退了兩步。
我兩手使勁扒著門邊兒,這地方是盧琉桑的地盤啊,在鄒家他都能視人於無物,在這兒他不得把我大卸八塊當排骨賣給食肆去?
死也不能去。
“你這個樣子好像我qiáng搶民女。”盧琉桑說道。
根本就是。
“你這個人真是難以擺平。那你別怪我使出絕招。”盧琉桑話音剛落我就覺得渾身一麻,繼而就軟綿綿的,就像那入水煮了的麵條,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盧琉桑這回沒像扛布袋子一樣,這回他改“捧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