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允許一切發生,也是你教我的啊。
我學會了,做到了,你怎麼反而不行了呢?
天亮前的最後幾個小時,尤為難熬。
蔣樓站在搶救室門前的走廊里,看著來往奔忙的醫務人員和病患,有種處在混沌的世界之外,變成一個純粹的旁觀者的錯覺。
他看見一個男孩,和他的爸爸一起住在山腳下的小屋裡,他們貧窮卻快樂,每天撕掉一頁日曆,期待著每個嶄新的一天到來。
後來家裡來了一個更小的男孩,小男孩叫大男孩「哥哥」,全然信任地告訴他,他是循著爸爸給的地址來找媽媽。
大男孩問小男孩怎麼來的,小男孩笑著說,是保姆阿姨送我來的呀,坐飛機來的。
大男孩「哦」一聲。
他還沒有坐過飛機,只在書上看到過這種在天上飛的交通工具。他家也沒有保姆阿姨,平時爸爸不在家的時候,他都是自己泡麵吃。
又問到爸爸怎麼沒一起來,小男孩撇著嘴,說爸爸太忙啦,讓我要媽媽就自己去找,不要煩他。
說起媽媽,大男孩與小男孩分享,我的媽媽剛剛回到家,現在出去買東西了。
小男孩由衷地為大男孩高興,兩人一起看故事書,上面有大男孩練字的痕跡,小男孩崇拜地說,哥哥你好厲害呀。
小男孩也會寫字,只是拿不穩筆,筆畫歪歪扭扭。他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告訴大男孩,我叫黎棠,黎明的黎,秋海棠的棠。
大男孩見過這種會在秋天盛開的花,它的葉片寬大,花瓣卻嬌嫩而精緻,和小男孩一樣。
可是仔細看小男孩笑得眯成縫的眼睛,大男孩想,明明更像一隻小狐狸。
不是童話書里偷雞摸狗的壞狐狸,也不是封神榜里禍國殃民的狐狸精。小男孩太漂亮了,讓大男孩忍不住想,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弟弟,那該多好啊。
後來,大男孩從小男孩口中得知,他們的媽媽竟有著一模一樣的名字。
小男孩對著從外面回來的女人大聲喊媽媽,女人逃離心切,轉身便走。小男孩哭著追上去,邊哭邊問,媽媽媽媽,你怎麼不要我啦。
大男孩也追了出去,因此親眼看見一輛大貨車為了躲避橫穿馬路的小男孩,猛踩下急剎。
車輪在地面摩擦出長長的黑印,貨箱裡滿載的鋼筋瞬間將駕駛室鑿穿。
開著那輛貨車的,是大男孩的爸爸。
是大男孩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媽媽回來了」,他才會在運輸途中調轉方向,急著趕回家。
再後來,大男孩長大了。
他孤身一人,嘗遍世間冷暖,一隻耳朵失去聽力。
有過不知道水龍頭沒關,家裡被淹,書本都泡爛的經歷,也有過在嘈雜的人群中劇烈耳鳴,頭痛到睡不著的夜晚。
恨意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日益累積。
機緣巧合,他重新見到了小男孩。
小男孩還是那樣天真善良,仿佛和他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