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舒朗地從竹林開闊的中心灑下,偌大的石桌上,有一身影抱膝而坐,仰著頭不知在看什麼,他的影子被她手中的燈籠拉長,映在黑漆漆的竹林里,顯得格外孤寂。
薛竹隱順著他的角度望去,他的眼神所對的,正是自己平日讀書寫字常傍的那扇格子窗。
她心內隱隱一動,手中燈籠里的燭火輕顫。
火光搖曳,身前的人有所察覺,轉過身來,眼見是她,眉目冷徹,粗聲粗氣地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顧修遠耳力一向驚人,況燭光明滅,他豈能不知?在她的腳步聲踏進竹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盤算好一會如何表現得冷漠高傲不近人情了。
在想到的幾句開場白里來來回回糾結了幾百遍之後,他最後選擇了以她的開場白反問回去作為自己的開場白。
希望她能領會到自己這句話里譏諷的份量,然後一臉怒容地瞪他,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薛竹隱心裡熄起的小火苗被澆滅,她面色平靜,語氣冷淡,朝他伸出掌心:「把那張紙還給我。」
顧修遠大失所望,薛竹隱一個在吵架上這麼優秀的人,竟然不和她吵,她失去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他不情不願地把已經被揉成一團的紙從袖子裡掏出來,嘟嘟囔囔的:「什麼紙也值得你特地下來取。」
薛竹隱語氣警惕:「你不會看了吧?」
顧修遠嗅到一絲不一般,沖她挑眉,眼神玩味:「我不能看?」
他迫不及待地把紙團展開,借著薛竹隱的光去分辨上頭的字跡,質地綿韌,光潔如玉的宣紙上,清秀飄逸的小楷整齊地分布。
薛竹隱的心提起,她快步上前,走到顧修遠跟前,想把那張紙搶過來,哪怕撕爛也好。
顧修遠反應比她還快,見她伸手,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壓在了石桌上,單手制住她的雙手按在她的肩頭。
燈籠脫手,在地上滾了滾,燈燭傾翻,燭火熄滅,只留一地月華。
顧修遠一條腿跨在石桌上,借著月光,懶洋洋地讀出聲來。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薛竹隱心底隱秘的情感被他道破,句句踏在她心坎上來回碾壓,她額角青筋跳動,痛苦地閉上眼睛。
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很遺憾,雖然他在文思堂的時候不好好讀書,搞得他現在很沒有文化,但四書五經他還是懂的。
況且當初先生教到這首《鄭風?狡童》的時候,整個學堂懷春的少男少女都在竊竊私語,他對這首詩印象頗深。
所以他知道,這是一首初遭失戀的少女痛呼情郎冷漠的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