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萬曆皇帝的一生,除其父隆慶皇帝在世時的短暫時日外,他可能的確過得相
當鬱悶。藝術家的品格與皇帝需要的品格,即便不是背道而馳,也實在相去甚遠。皇帝所
要面對的人與事太具體,太缺少美感,太需要理性、謀略、鋼鐵般的意志和手腕。可惜,
如此種種,在這位皇帝身上均告闕如。
毫無疑問,這個時期,張居正在萬曆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應該是相當崇高的。但並不意
味著他的所有壓力都是令人愉快的。
當 12 歲的萬曆皇帝興致勃勃地將自己的書法作品賞賜給大臣們時,張居正和其他人一
樣,不算特別誇大地頌揚了皇帝書法藝術的成就。但是,緊接下來的勸告則是:夠了,到
此為止。宋徽宗書法藝術的偉大成就,並沒有使他和他治理下的國家避免一塌糊塗的命運,
很有可能還加劇了這種命運。因此,皇帝應該把時間和精力用到研習治理國家的聖賢之道
上去。這番說教肯定沒有錯,卻也肯定是兜頭潑來的一盆冷水。
應該說,萬曆皇帝相當懂事。
萬曆元年春節,是他當皇帝後的第一個春節。民間張燈結彩擺酒設宴,皇宮裡的御膳
桌上,除了平時的飯菜外,只是加了幾道水果。史書記載說,這是根據張先生的建議做的。
這個春節,他們母子節省下的酒飯錢有 700 多兩白銀,大約可以折合成十幾萬元人民幣。
此後連續幾年都是如此。
皇宮慣例,每年春節到正月十五,都要在鰲山上觀燈。張先生建議他免去此例,以節
省開支。10 歲的小皇帝相當通情達理地說:“鰲山上的燈我已經看過了,看一遍和看千遍是
一樣的。我不看了。”
這十年中,史書上記載了不少小皇帝認真學習履行皇帝職責的故事。諸如,颳起沙塵
暴,當時叫大風霾,他會關心邊防第一線的情形;碰上風霜雨雪,他會操心是否影響農事,
等等。在朝廷的各項禮儀制度上,他也很是一絲不苟。
很難找到特別強有力的證據,說明皇帝為什麼發生後來那翻天覆地的變化。
萬曆皇帝 15 歲時所發生的張居正“奪情”事件,並沒有對他們倆的關係造成什麼重要的
影響。這件事情對張居正的聲望與人品形成了巨大殺傷力。但他畢竟是在皇帝與太后的堅
持下才這樣做的。從後來皇帝與張居正之間幾次淚流滿面的對話和張居正病重時皇帝的表
現來看,君臣二人的感情十分真摯與深切,相當動人。
或許,張居正與萬曆皇帝悲劇的根源,就是來自這種真摯與深切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