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在寫文章上是很自負的,獨獨對胡適的文章很是佩服,在他看來,能用那樣輕鬆的白話文,把道理說得那樣清楚,是很不容易的,幾乎可說並世沒有第二人。
這樣看來,清楚,明白,通暢,可說是胡適文章的顯著特點。確也是的,讀胡適的文章,給你的感覺是,沒有說不清的道理,除非他也不懂的,沒有表達不清的感情,除非他也沒有的。這樣的文章,看起來容易,實際是很難的,沒有紮實的知識,沒有清晰的思想,沒有對自己的自信心,沒有對社會的責任心,是寫不出來的。當然,也不必諱言,胡適的文章,多是思想的辨析,文采上感情上,有他的欠缺。梁實秋在《談志摩的散文》中對兩人的文章做過比較:“胡先生的文章之用心,偏向于思想處多於散文藝術方面;志摩的用心,卻大半在散文藝術方面。”
還是看看胡適的文章吧。《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是胡適的一篇名作,發表之初就受到李大釗等人的質疑,後世受到的非議就更多了。是他一九一九年七月寫的,屬他早年的文章。收入《胡適文存》第一集。
一開頭先說,不久前他在《每周評論》里說過,現在輿論界的大危險,就是偏向紙上的學說,不去實地考察中國今日的社會需要究竟是什麼東西。那些提倡尊孔祀天的人,固然是不懂得現時社會的需要,那些迷信軍國民主義或無政府主義的人,就可算是懂得現在社會的需要麼?要知道輿論家的第一天職,就是細心考察社會的實在情形。一切學理,一切主義,都是這種考察的工具。有了學理作參考材料,便可使我們容易懂得所考察的情形,容易明白某種情形有什麼意義,應該用什麼救濟的方法。這些話,引用的是《每周評論》上的原文。
接下來說,他的這種議論,有許多人一定不願意聽。但是前幾天北京的幾家安福部(一個親日的政治派別,也叫安福系)的報紙上,還有日文的《新支那報》上,都極力恭維安福部首領王揖唐主張民生主義的演說,並且恭維安福部設立“民生主義研究會”的辦法。有許多人自然嘲笑這種假充時髦的行為。但是他看了這種消息,發生一種感想,這種感想是:“安福部也來高談民生主義了,這不夠給我們這班新輿論家一個教訓嗎?”什麼教訓呢,可分三層說,便是:
第一,好聽的“主義”,是極容易的事,是阿貓阿狗都能做的事,是鸚鵡和留聲機都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