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照,滿園菊花盛開,黃紫兩色,分外耀眼。
花叢中,公孫衍和魏卬各踞几案飲酒。
公孫衍案上的酒罈子已經空了好幾個,他沉著臉,一杯杯地飲盡。魏卬几案上卻只有淺淺一個酒盞,尚有半盞酒在,旁邊卻擺著一具古琴。
魏卬看著公孫衍喝酒,忽然嘆息一聲:「式微,式微,胡不歸?」
公孫衍忽然頓住,整個人石化了似的,聲音也變得冰冷:「公子卬,此言何意?」
魏卬意味深長地看著公孫衍:「犀首這樣聰明的人,何必再問呢?」
公孫衍手中酒杯重重落在几案上,他看著魏卬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是我小看公子了,我一直以為,您已經隨遇而安,沒想到您身在咸陽,心仍在大梁。」
魏卬輕輕撥弄琴弦道:「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隨即停下琴弦,將酒一口飲盡,「我是回不去了,可是犀首呢,你為何不回去?」
公孫衍嘿嘿一笑:「我為何要回去?」
魏卬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琴,輕輕撥弄著:「犀首還有繼續留下的意義嗎?」
公孫衍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我當日在魏國,不過是個偏將。秦君於我有知遇之恩,拜為大良造,以國相托。縱君臣意見相違,但我仍然是秦國的大良造,又豈可輕言離去?」
魏卬放下琴,嘆息:「不求封百里侯,但求展平生願。犀首,你與衛鞅,都是百年難遇之奇才,豈能拘於一國一域、一人一情? 縱觀列國數百年風雲,有幾個能夠得國君以國相托? 齊有管仲,但管仲之後呢? 秦國已經得了一個商君,不會再打造一個商君。但是……」他身體向前傾,迫切地看著公孫衍,「魏國已經失去衛鞅,不能再失去公孫衍。秦王之氣猶盛,一山不容二虎。但魏國盛氣已衰,正要托賴強者力挽狂瀾。犀首,大丈夫施展才華,改天換地。你與其與秦王論個短長,不如與秦國爭個短長。」
公孫衍的酒杯停住,他的表情雖然冰冷,但熾熱的眼神和微顫的手,卻顯示出他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魏卬不再繼續說話,只是輕撥琴弦,反覆彈著剛才《式微》那一章。
公孫衍忽然放下酒杯,杯中酒濺灑几案。
式微,式微,胡不歸?
胡不歸?
他要———歸去嗎?
公孫衍想了很久。他獨坐在書房,看著壁上的地圖,看著席上一堆堆竹簡,這些都是他歷年用盡心血寫下的策論,這是他對秦國的展望,這是他對列國的分析,這是他控制這個世界的渴望和野心。
他公孫衍,應該是以天下為棋盤,與天地造物對弈的棋手,而不是一顆困於朝堂,被君王撥弄,被同僚排擠傾軋的棋子。
與之相比,秦王的恩遇、大良造的身份,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