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誰是誰的劫
她接過他的空杯子,倒滿,推過去,聽似玩笑地問他:「你說人為什麼總是這麼貪婪呢?不屬於自己的,偏偏要覬覦。」
覬覦?誰覬覦什麼?似真似假的玩笑話,總牽引出不少遐想。
她說得精準,人都是貪婪的。
比如她,比如他,這裡坐著的兩個人,各有覬覦不是嗎?
程信之並不作答,端起酒杯,只是打著轉搖晃。
關盺笑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得猛烈:「我和那些人其實都一樣。」
莫名其妙,她說了這麼一句,看著程信之的眼。其實嚴格來說,他們前後不過見過幾次,並不熟識。
大概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女人,占了酒,不醉也沒法清醒。
說完,關盺又自顧滿上自己的杯子,忽地手被抓住,阻止了她的動作:「你喝多了。」
「是喝多了,都被當做肥羊了。」笑著推開他的手,滿上酒杯,又喝了一大口,眸子像那舞燈,忽明忽暗的。
這種伏特加,一瓶能放到幾個男人,而這個女人像喝水一樣,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確切地說,沒有立場,思忖了半響才開口:「出去吧,這裡不適合你。」
「有人告訴我,不想聽自己的聲音就去吵鬧的地方。」她轉眸,看他,「可是,不管用呢。」
音樂很吵鬧,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很悲傷,甚至壓抑。
「因為左城?」
片刻才沉吟,他問了這麼一句,語氣沉凝,像緊繃的線。
其實他不該問的,只是語言,往往有時候不是意志支配。
她輕笑,接著點點頭,又說:「那麼明顯嗎?居然連你這個外人也看出來了,我還真是是失敗。」
「我不是外人。」程信之侷促地接過話。
她笑著,喝完杯中的酒,眸子落了灰般暗淡:「對啊,你不是外人,你都救了我兩次了,每次都在我最狼狽的時候。」斂了眸中的黯然,她衝著他笑靨如花,「那麼我可以相信你了?」
沒有思考,他回答:「可以。」
「要是我喝醉了,不要丟下我。」
說完,倒滿酒,自顧自飲。
沒有理由,他說可以,她便相信了,然後將所有不願為人知的放縱肆無忌憚地做給他看,絲毫不擔心。
她一直很安靜,喝了很多很多酒,他只是看著她喝,也不說話,陪著她安靜。他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能喝的女人,一桌子的酒瓶子,她的眸子卻還只是微染醉意,稍稍迷離,含了點點水汽,更美了。
她又叫了一瓶,懶於倒酒,直接便往嘴裡灌。
皺皺眉,程信之攐住她的手:「別喝了,我送你回去。」
她搖搖頭,有些晃悠,口齒稍稍含糊:「不,不要,我還想喝。」掙開手,笑著舉起酒瓶子,晃**了幾下,嗤笑著說,「這家酒吧的酒是兌了水嗎?為什麼我還這麼清醒?居然糊弄到我頭上來了。」
清醒?清醒的話就不會說這種高純度的伏特加兌了水,光是聞味道都能醉人了。
酒量驚人的關盺,硬是把自己灌得七暈八素了。
「好了好了,我們回去。」拿起她的外套,撫著晃悠悠的女人。
手裡還拽著酒瓶子,開始不安分,左右掙扎,嘴裡念念有詞:「兌水的酒也敢上,我可是主播,什麼也逃不過我的眼睛,就算不說,我也知道。」說了一通,鼻子抽抽,有些怨尤委屈,「他還把我當傻子。」
剛才還說酒,這會兒變成『他』了。
關盺口中的『他』,程信之心知肚明,只是說:「別說了,你醉了。」
確實醉了,女人一醉,就藏不住東西了。
她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下來了,說:「是啊,醉了,不然怎麼看誰都像他呢。」
他不說話,眉頭皺得死緊。懷裡的女人不安分,轉身面向他,伸手,指尖停在了他眉間,她繼續哭哭笑笑地說著:「總喜歡皺著的眉頭,高興或者不高興都習慣抿著的唇,還有眼睛,他的眼睛總是冷冰冰的,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有溫度,但是他不愛生氣呢。」
她的手從他眉間,到唇畔,到眸子,他甚至清晰地可以看到她眼裡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明明,她在看著他,拂著他的臉,說得確實另一個男人的容貌。
他與那個男人沒有半點相似,只不過,這個女人只看得到一個人而已。
忽地,毫不憐惜,他抓著她的手,忘了溫柔:「你清醒點。」
她只是怔了一下,然後眼淚就掉下來了,他慌亂地連忙鬆開手。耳邊只聽到一句:「誰說醉了就會忘記那些光是想想就疼的人,都是騙子。」聲音漸進微弱下去,斷斷續續,「騙子——」
氣息輕微,手垂下,合上了眸子的女人倒在了他的懷裡。
「若是我,定不會讓你疼。」他苦笑,無奈,將懷裡的女人抱起。
若是我……
也只是『若是』,人總是傻傻地做些沒有可能的假設,卻忘了,誰非誰不可。
出酒吧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吹起了風,關盺清醒了不少,躺在程信之的車裡,合著眸子似睡非睡。
主駕駛座上的程信之久久皺著眉,心裡煩悶,想找煙來抽,看看身旁淺睡的女人,還是作罷。
「關盺,睜開眼,說說話,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聲音很輕,哄著。
關盺靠著車窗睡著,沒有睜開某子,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想去見他,你能帶我去見他嗎?」說完,又像個孩子一樣搖搖頭,「不要睜開眼,睜開眼看到的都是他。」
他總以為,她這樣驕傲自信的女人,永遠不會有這樣孩子氣的姿態,竟不知道,因著一個男人,她變得絲毫不像自己了。
程信之笑了,笑得荒誕,隨手掛了檔。
車開得很快,車窗開著,窗外的風聲很大,摻雜了她微弱的聲音,卻格外清晰:「他的模樣很好看,他那樣的性子大概沒有誰敢和他說。像一朵罌粟花,很美,但是絕對不能沾染。可是我知道的太晚。」沒有睜開眼,她側著頭,唇邊苦笑,「確切地說是躲不掉。」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談起那個人,她恍恍惚惚的:「我與他相識前後不過半年,極少見面,他也總是寡言,沒有交集,沒有回憶,我卻發了瘋地對他著迷,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頓了頓,又笑,越發淒楚,眉間浸染寒霜冰涼,「興許,從他還認識我時開始。」
這個女人大概真是醉得厲害了,才鬼斧神差地一吐為快。
只是即便是醉得厲害了,腦子混沌了,可唯獨只剩下與那人相關的記憶,然後無限放大。
程信之不說話,只是聽著,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加了速,只是,她聲音還是很清晰:「還有,他狠,真的很狠,對人從不手軟,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旁人說他深不可測、心狠手辣,是的,他確實是這樣一個男人。桀驁狂妄、獨裁不羈都是他與生俱來的東西。這樣的男人,註定成為女人的蠱惑,只是他從不給女人機會。那時候我想,興許我是個例外,至少他眼裡看到了我,就算是交易,他選擇的是我,不是別人,多多少少我是特別的那一個。我總是慶幸地想著,他即便不愛我,也沒有愛別人。」
「我知道,他那樣一個男人若是愛上誰,定是用上生命和一輩子的時間。」
那樣一個男人,程信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身邊這個女人若是愛上誰,大概也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或者是生命。
聲音微微哽塞,她卻倔強,不肯停下:「只是我不知道,他若愛上誰,那就是我的劫難。」似乎嗤笑,「現在好像開始了……」
醉酒的女人,伸手捂著心口,哪裡很疼。誰說喝醉了就麻木了,都是自我安慰的謊言罷了。
「我不敢問,不敢找答案,甚至不敢揣測,因為會痛。」長睫顫抖的很快,眼角,有淚落下,「我終於知道——」
話未完,驟停,眼角的淚還未風乾,她已經沉沉睡了,大概痛了,累了,不堪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