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從橋頭走來,一步一步,沉甸甸的,垂下的眸子映入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在夕。」
這場鬧劇唯一的觀眾,竟是她林傾妍。
「不要我和說話。」因為剛才的話用了所有力氣了,現在他很累,很倦。
他擦過她的肩,她驟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放手。」蒼涼的音調很冷漠。
她不鬆開,握得更緊:「左城你惹不起的。」
葉在夕死沉的眸子驟然一厲,緊緊鎖著她。
葉在夕,還是漫不經心,雲淡風輕得好,即便是玩世不恭好過現在的模樣,她看了一眼便覺得心慌意亂,移開眸子,咬唇繼續:「這是兩年前你對我說得話,現在我原封還給你。」
「滾!」
手被狠狠一甩,她連著跌了好幾步,就一個字,滾滾怒氣撲面而來。
果然,那個女人是他的逆鱗,觸碰一分不得。
她嗤笑了幾聲,將散亂的發撥開:「一個瘋了的江夏初,再加上一個瘋了的左城,明明一趟渾水,你何必去淌,你也知道,這只不過是搭上你生路的一條死路而已。」
「最後一遍。」聲音從嗓子眼磨出來,火氣騰騰,他咬牙,嘶吼,「滾!」
一個字,在風起雨落的靜夜起起落落了幾遍,最後扎進了她的心坎。
她冷笑,男人啊,愛與不愛的界限太決絕了。
笑罷,她不退,進了一步:「還有一句,兩年前我說過,現在我再說一次,說完我就滾。」迎著男人冷漠的眼,她咬緊了一字一字,「江夏初,你要不起。」
葉在夕一眼針刺般的凌厲,失控大吼:「誰他媽說過我要她了!?」
「那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同樣的聲嘶力竭,同樣的瘋狂偏執,他們一直都是最相似的一類人。所以,他瘋狂,她也瘋狂,為了各自不可替代的某人。
耗盡力氣的嘶吼過後,他像是被抽乾了力氣,緩緩跌坐橋面。
沒了撕心裂肺,沒了失魂落魄,這個總是玩世不恭的男人第一次露出這般荒涼寂寥來。
他嗓音破碎,斷斷續續,他說:「我只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她瘋下去。」
一句話落,不經意的時候,她淚流滿面了,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因為他是男人,心疼的時候不能哭,但是她可以,她想,便再為他哭這麼一次吧。
半響,葉在夕抬頭,眸光木然:「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現在的我。」
「在夕。」
含著淚,她轉身了,不是因為他無情冷漠,而是因為他垂眸那刻眼裡的晶瑩。
他哭了,所以,不需要她替代了,一步一步,她走得極慢,淚流不止。
已是夜半,空中的風大作,一縷昏暗的燈射進了半露天的橋頭,男人跌坐在地,久久,不曾動作,一雙眼涼過了這夜的雨。
驟然,雨下起來,淅淅瀝瀝里的,緩緩變大,冰涼冰涼地砸下,葉在夕微微瑟縮。
然後,一把紅色的傘猝不及防擋住了視線。
記憶里,獨愛的紅色的女人只有一個,紅色的傘,紅色的高跟鞋,紅色的風衣。他抬頭,看著那紅色風衣:「不是讓你走嗎?」
她苦笑,坐到他身邊,嘆了句:「下雨了。」
「你怎麼和我一樣犯賤。」他罵著罵著,眼裡便氤氳了。
「和你一樣啊,我也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你瘋下去。」
葉在夕笑,荒敗落魄,卻一直笑著,沾了雨水的眸子冰涼冰涼的,沒說話。
他們真是兩個相似的瘋子。
「別笑了。」她伸手,拉扯葉在夕的臉,「真難看。」
葉在夕大笑:「哈哈哈——」
他笑到癲狂,她看到流淚。
「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伸手,覆在他臉上,細細拂過,她咬著唇,沒有哭出來,聲音乾澀極了,「在夕,這一次,我求你。」
葉在夕不笑了,濕漉漉的發粘在額前,狼狽不堪,英俊的眸子花了眼妝,髒亂得一塌糊塗。
以前她總笑他愛美,現在,她倒希望他愛美了。
她拂著他的臉:「放手好不好,對江夏初放手,不要去管她,不要去看她,也不要去想她,就算不是我,也可以由別人來替代,我求你,將你心裡留給江夏初的那個位置騰出來好不好,不管將來誰占著,只要不是江夏初。」
她伸手去擦他眼下化開的青黛,一遍一遍,紅了她的手,還有他的眼睛,卻怎麼也擦不掉。
葉在夕忽然抬眸,凌亂破碎的眸子像琉璃破碎前折射的一點光。
「傾妍。」抓著她胡亂擦著的手,他聲音嘶啞喊著她的名字。
她只是哭著,不發出聲音,渾身都在顫抖。
葉在夕伸手,擦著林傾妍的眼睛,灼熱的淚,冰冰的手,相觸。
他說:「這個世上,總有些人,有些事情是我們左右不了的,你有,我也有。」嘶啞的聲音平靜到死沉,「比如,你為了我,而我為了江夏初,都是彼此左右不了的。」
林傾妍猛地搖頭,眼淚又打濕了他剛擦乾的眼瞼:「不,不是的,我會放手,我會學著不愛你、總會有一天我會忘了你,兩年,三年,五年,或者十年,總可以的。」她半跪在他面前,仰著頭央求,「在夕,你也忘了好不好?」
葉在夕搖搖頭,苦笑,沒說話,眼中的最後一抹光在淡去。
她眸子慢慢的灼熱,暈染開很多個那人蕭瑟的影子,一個一個都像刀子剜在心口。
「在夕,我求你,不要愛她,不要愛她。」伸手揪著葉在夕心口的衣服,哭得一塌糊塗,含糊了言語,卻不停開口,「把這裡騰出來,不管是誰都可以,不要讓江夏初占著好不好?」
他嘲諷地扯唇,將她的手握在手心,俯在心口:「這裡若是騰出來,就什麼都不剩了。」眼睫下,一滴晶瑩,不是雨。
林傾妍重重跌坐在地,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
「那你該怎麼辦?你要怎麼辦。」
「我的在夕,你要怎麼辦?」
「我又要怎麼辦?」
「……」
一聲一聲嘶喊,肝腸寸斷莫過於此。
這輩子,林傾妍只為那麼一個男人這麼哭過。
這輩子,只有那麼一個女人為葉在夕那麼哭過。
只是可惜,他們不是彼此的誰。
這夜裡,大雨,有風,連星天橋上,女人的哭聲漫過了夜裡風雨,久久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