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下的病危通知?」
這是從婚禮之後,她對左城說得第一句話。
「我們結婚前的三天。」
「前三天?」她冷笑了一聲,走在醫院陰森的長廊里,「若是那時候你告訴我,我能不能見到他最後一面?」
「能。」
他還是不隱瞞,手緊緊拽著她的。
快要走到盡頭,她抽出自己的手,毫無表情地看左城:「他在哪裡?」
一直知無不言的左城沉默了很久,伸出手,肖白好看的手指便指著高高的地方。
那裡掛著門牌,不善英語的江夏初,偏偏看懂了那些有些陌生的單詞——太平間。
她眸光呆滯了,怔怔地邁著步子,嘴裡念念有詞:「他以前很怕冷的。」
「我的以琛,他不喜歡那個地方。」
沒有失魂落魄,也沒有撕心裂肺,她只是安安靜靜地一步一步靠近,身後,隔著很近的距離,是左城,暗影重疊,他一直離她很近。
太平間裡很暗,沒有她預想的那樣充滿腐臭,只是很冷,她穿了厚厚的衣服,還是忍不住發抖,左城抱著她,她也不掙扎。
她指著那些柜子:「哪一個是他?」
那些柜子連名字都沒有,只有編號,她想,她的以琛一定不喜歡。
左城放開她,打開了最靠右邊的一處,那裡靠著冰源,是這裡面最冷的地方。
左城向她伸出手,她越過了,直接走過去,一眼望見的,不是以琛那張明朗好看的臉,而是一張都結了冰凌的白布。
都看不到以琛的臉了,以琛一定不喜歡。她伸手,將那白布掀開,然後,她看見了以琛的臉,白色的臉,青澀的唇,毫無焦距的眸子,就那樣大大睜著,空洞的可怕。
她猛然後退,不,這不是以琛,這個睜著眼,眸光可怕的男人怎麼會是她最喜歡的以琛呢,可是,可是他脖子上掛的是她送給以琛的禮物啊。
她終於發現了,即便在溫柔的人,死了之後也會冷冰冰的,讓人害怕。
「夏初。」
左城過去扶她,她伸手,推開他,顫著手,指著柜子:「你看,他眼睛都沒有閉上,他一定是在等我。可是我現在才來,他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左城將她緊緊抱住,手俯在她眸上,乾澀的聲音似乎壓抑了什麼,沉甸甸的:「夏初,別看。」
她伸手,狠狠便推開了左城的手,幾乎跌跌撞撞地撲上去:「不,我要看,他活著的時候我沒能看到他最後一眼,現在不看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左城一動不動了,手,懸在半空,觸了一手的冰冷。
她趴在柜子上,將白布又掀開了些,伸手拂著那張白得透明的臉,一寸一寸地:「再說,你將他鎖在這麼冷的地方不就是等我來見他嗎?」
之間,冷得入了骨髓,她開始顫抖,那種針刺般的疼從她的指尖開始蔓延,只是,她不願鬆手,怎麼能鬆手,她的以琛啊,為了等她連眼睛都沒有閉上呢。
左城的臉也白了黝黑的瞳孔放大:「夏初,聽話,出去好不好?」
他伸手去將她的手牽住,卻被她躲開了。
「以琛,我來晚了,你怪我嗎?」手,移到那雙已經沒有溫柔的眸子上,她看著那讓她害怕的臉,卻不肯眨眼,「你一定在怪我,不然為何這麼久了也不肯閉上眼睛,這麼睜著眼睛很累吧,你好好睡會好不好?這次我哪也不會去了,我就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手,一點一點移動,掌心下,那人從前總是柔軟的長睫冷硬,緩緩垂下。
她的以琛,終於閉上眼睛了,她也跟著閉上眼,趴在白色的布上,不說話,呼吸很輕。
忽然,左手被拽起,耳邊,左城的嗓音猛地扎進去:「夏初,你醒醒,他已經死了。」
她抬頭,想說:他死了,為何你還活著?沒說出口,她扯了扯唇角,似乎凍僵了,木訥得很:「我知道啊,他死了,死不瞑目嗎?」
左城好看的眸子染了驚懼,慌亂地好似要碎成各種光斑,他一把將她抱住,拖著她後退:「夏初,不要這樣。」
從一開始便安靜的她忽然發狂一般地掙扎,她幾乎嘶吼出聲:「你出去,以琛他喜歡安靜。」
這般撕心裂肺,這般歇斯底里的江夏初,左城只見過一次,在七年前,季謙成死的時候。
他怔著,眸子涼的淒楚,她卻對著他的手狠狠咬去。
他沒有動,很久很久,直到她滿嘴的腥味,她才鬆口,搖搖欲墜地重新走回去,趴下,對著那冰冷的屍體說話:「以琛,我不會再讓你等了。」握以琛的手,慢慢搓著,「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
「夏初……」左城腳下狠狠一跌,撞在了柜子角。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吵著我的以琛了。」
我的以琛……她總會這麼親昵地喊這個男人。
左城大笑了,笑得狠了,眼角滑下一滴晶瑩。
誰會想到,在這冰冷的太平間裡,對著以琛的屍體,先掉淚的會是左城。
她輕喃:「你出去。」
「你出去。」
「你出去。」
「……」
一遍一遍,機械地,怔愣地重複。
左城緩緩起身,幾乎踉蹌著,轉身,一步一步走出去,弓著身,他眼角的淚有些洶湧了。
這個男人從來不哭的,這個男人從來不會彎下腰的,這個男人從來不會撇下他最愛的江夏初的,這天,在這冰冷的太平間,他將這些從不會做的事情全做了。
一直未回頭,在門口,左城頓住了,背脊彎得厲害。
江夏初忽然抬起頭,看著那人的背,不吵不鬧地說:「左城,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他冷笑出聲,轉身,將門關上了。
「啊——」
門合上的那一刻,裡面傳撕心裂肺的哭聲。
原來,她不是不哭,只是不願當著左城的面哭。
她大哭了很久很久,然後眼淚流幹了,她就抱著以琛睡著。
兩天,她沒有走出太平間一步,左城一直一直守在門口,哭到沒有眼淚,為了他的女人,他可憐的女人。
第三天,裡面安靜了,左城推門進去,她已經不省人事。
第六天,齊以琛下葬,骨灰灑在了美國的耶魯其爾河裡,江夏初還在昏沉。
第九天,江夏初醒來,左城帶她去了耶魯其爾河,她整整坐了一天。
第十一天,江夏初不認得自己誰了。
第四百五十六天,江夏初對著左城笑,說她是江深夏。
……
回憶太殤,時隔兩年想起來,江夏初還是覺得疼,像心口被剜開,然後又縫上,然後便空了一塊,補上也疼,不補上也疼。
她還蜷在**,扯起被子將整個人包起來。
「好冷啊。」夢囈一般輕喃。
似乎從兩年前開始,她尤其畏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