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徐平還是決定寫一份奏章,把自己的計劃說清楚,需要什麼樣的人力物力,需要開封府給予什麼配合都寫出來。雖然不能跟中書說這是皇上交辦的事情,但在三司來說這也不算是多管閒事,能省自己的一分力氣也是好的。
如在前世讓徐平寫一份這樣的報告不難,但要把這內容按照奏章的格式寫出來,卻費了徐平無數腦力,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
奏章必須經過中書門下,這個年代沒有密奏的概念。徐平把奏章發出去,自己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結果是什麼。雖然他已經盡力按照奏章的格式辦事,還是沒法完全寫清楚,便學著前代的辦法加了個附件,甚至在裡面加了些表格。
事情過了一兩天,也沒有中書的回覆回來,徐平有些等不急,便開始著手安排三司的一些沒有固定職事,識字的人,招集起來準備散到開封城選定的地方收集物價資料。他手下管著兵案,三司所屬的兵員都歸他管,努力一下,人員還是勉強能夠湊齊。
這一天徐平準備好了資料,在自己的官衙把幾個為首的重要人員叫過來,給他們培訓該如何走訪,如何填寫資料。
正說得熱鬧的時候,任布怒氣沖沖地從外面進來,手裡拿著徐平的奏章,甚至都沒有讓其他人迴避,高聲喝問:「徐平,你也是一等進士出身,為官多年,給中書的奏章,這是個什麼東西!中書行下札子來,『文理荒謬,辭意不通』!這麼多年,還沒有哪位一等進士得過這種評語!」
徐平看著任布,一下愣在那裡。他自覺奏章寫得雖然文彩沒有多好,但最少是文理通順,把該說的都說的清清楚才對,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評價?
任布說著,走到徐平面前案几上,把那附在後面的分析和表格攤開來,口中道:「看看,這些是什麼,這些是什麼!你從哪裡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三司出身,事情必然條理清楚,可有你這種不知所謂的東西?」
徐平看著自己花了一天心血的奏章,被凌亂無章地撒在案几上,一時竟然不知該說什麼好,傻愣愣地站在那裡。
自來到這個世界,決心要考進士做官,徐平認認真真地學習各種知識。說起詩賦文彩,徐平算不得出彩,但也絕不至於到不堪入目的程度。這麼多年以來,徐平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這樣說,而且是被上司這樣說。
惟有在秋日,滿天落葉,涼風漸起,太陽才讓人覺得特別溫暖。
今天是個晴天,太陽很好,京城裡外面大街上也很熱鬧。
陽光從窗子鑽進來,照在徐平身上,帶來暖暖的感覺。徐平卻覺得心裡很冷,這冷意一直到骨子裡,到靈魂里,無論如何也驅逐不去。
驀然回首,來到這世界竟然接近十年了,徐平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離自己好遙遠,遙遠地真正成了另一個世界。
曾經,徐平以為在這個世界生活很容易,這麼多年他也是順風順水,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只是自己還沒有遇到磨難,哪裡有容易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