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下,徐平道:「嗯,這許多物品都漲價了,但物品之間作價卻沒有改變。換句話說,把銅錢去了,以物易物,實際上價錢沒漲是不是?」
「不用銅錢了,哪裡還有什麼價錢可言!」
徐平見歐陽修揚著頭,抿著嘴,一副倔強的樣子,突然發現自己僅靠三言兩語就說服他根本辦不到。這才想起,自己前世的課本為什麼講貨幣的時候是從以物易物講起,然後引到一般等價物上來,之後才引出貨幣,然後才能說明貨幣的性質。
實在是不這麼講,這個問題很難講清楚,一不小心就陷入無休止的循環論證當中。自己一直想著用這個時代的現實例子講明白這個問題,實際上不理出系統來,根本是講不明白的。歐陽修只是性格如此,其他人未必就不是這樣想。
通脹是貨幣相對於所有商品來說錢多了,在這個過程中,人口也同步增加了,如果歐陽修咬定了價錢上升是人口增加引起的,徐平再說什麼也是沒用。到了這個地步,根本就不是幾句話能夠說明白的,更何況是在喝得正興起的時候。
想了一會,徐平對歐陽修道:「既然如此,那我問你,如果現在不用銅錢了,改用其他的東西,比如川峽一帶使用的交子來代替銅錢,可不可以?」
歐陽修仰笑道:「哈哈,待制如此問,可正是中了某的計了!前些日子看三司的《錢法類書》,我早已經把川峽四路的鐵錢和交子研究得透徹!還有韓稚圭雖然拙於文章,但事理卻說得明白,並沒有什麼疑難的地方。益州交子務的交子之所以通行無阻,全在於可以隨時兌換出錢來,並且不少一文,可不是因為那一張紙。交子務一旦本錢不足,交子就成了廢紙,正是因為如此,交子務才收為官辦的!」
交子的本質是銀行券,這一點徐平早已經研究得明白。只是交子務攬錢之後,直接入了益州府庫,並不借出去放貸生息,還不具備銀行的基本職能。這倒不是主管交子務的益州官府腦子笨,而是整個社會經濟還沒有走到生產——交換——擴大再生產那一步,沒有優質而穩定的貸款客戶。
這個年代最穩定的貸款對象,其實是種地的農民,他們年年種年年收,周而復始的經濟循環是極為穩定的。這也是為什麼唐朝以「公廨本錢」為名的官營高利貸會發展出「青苗錢」的原型,要知道那時唐朝官營高利貸是純粹以營利為目的,利息高,追討的時間非常長,唐憲宗寬放的標準都是債主累積到本錢十倍、保人五倍才免。
但農民分散,收本息的成本太高,貸款的風險太大,又不是優良的貸款客戶。這種矛盾導致官方向農民放貸一直謹慎態度,實際上還是貸款成本太高了。
交子銀行券性質的保證靠的不是交子務本身,而是靠的官府。而兌換的銅錢又不像後世西方最開始的銀行券,直接與金銀掛鉤,實際不完全是實物貨幣。
歐陽修限於時代自然不了解這些分別,但他卻清楚知道交子只是鐵錢的紙面憑證,而鐵錢只是銅錢另一種形式,根本上的價值還要還原到銅錢上來。說起交子,實際上跟說銅錢沒有任何區別,他就等著徐平問起,自己有充足的信心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