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在官場浸淫多年,看柳三變的神情就知道他有事求自己,什麼制不出曲來就睡不著覺,不過是藉口而已。這都是人之常情,也沒有什麼。
見一邊抱著琵琶的柳八娘氣質沉穩,站在那裡身體筆直,全不似一般的歌妓如風擺柳的身姿,徐平道:「這亭里子沒有陽光,娘子何不取下黑紗來?」
柳八娘道:「稟待制官人,奴家年前破了相,看在諸位官人眼裡不雅。」
聽了這話,徐平不由笑道:「娘子把我等看成什麼人?你若是唱得好,哪個會在意你的容貌?儘管把這些心思去了,專心唱曲就好!」
柳八娘也不做作,聽了徐平的話,把罩在臉上的黑紗取了下來。
見柳八娘臉上的一道傷疤從眼睛中間劃下,面相已破,容貌全毀,對婦人家確實是大幸。不過柳八娘沒有小兒女的矯情,反而多了一分英氣。
徐平道:「怎麼你成了這個樣子?我的眼裡倒是沒什麼,只是怕你心裡不好受。」
「奴家心裡已經習慣了。」
「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唱曲。」
說完,徐平轉身坐下。到了石凳跟前,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來問柳八娘:「剛才說你是哪裡人氏?華州?」
「不錯,奴家自幼在華州長大。」
「那我問你,有兩個人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張源,一個叫吳克俠,都是華州天聖二年的貢舉人,當年殿試落第。華州是小州,每年貢士人數不多,想來在當地還是有些名氣的。我與他們兩個有一面之緣,一直記著。」
柳八娘低頭想了一會,抬起頭道:「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兩個人。他們當年進士落第回到州里,聽人說得了一大筆錢財,卻不事生產,也不買房買地,整日裡只管招些好氣任俠的人物飲酒作樂。折騰了兩年,聽說放棄了舉業,相伴到與党項相鄰的沿邊幾州,要建功立業。只是現在太平時候,哪個官人會讓他們胡來?也沒什麼結果。」
徐平點點頭:「是他們了,看來與我心中想的不錯。」
張源和吳克俠,當年徐平就覺得這兩人不尋常,尤其是張源當年臨別的時候口占的那一首詩,徐平一直記在心裡。這首詩在他前世印象里雖然是無名氏所作,但能夠流傳後世,又是這樣一首有大氣魄的作品,怎麼可能真地籍籍無名?
過了這麼多年,徐平把自己前世的印象一點一點地拼起來,才想清楚這兩個人是誰。党項反宋,傳說中是有兩個落第的人跑到那裡,一個叫張元,一個叫吳昊,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這兩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