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柳三變和柳八娘,徐平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不好。現實與理想之間總是有一道鴻溝,放不下身段的,想要在這鴻溝的兩邊都站上一隻腳,到頭來,只能落到鴻溝里苦苦掙扎。柳三變就是這樣,當他想起來後悔,著實有些晚了。
城北徐平和王拱辰合開的那間食鋪,五丈河邊的空地里搭起了涼棚,未到晚上已經食客盈門,人都坐滿了。
閤門祇候王中庸帶著幾個番胡打扮的人,頂著一腦門子的汗,隨著小廝到了河邊一處僻靜的位子。這裡用幾竿修竹與其他的位子隔開,清幽靜雅。
在位子上落座,王中庸抹了一把汗甩到地上,對小廝道:「小二,先不忙著點菜點酒,去端盆清水過來,我們幾個擦一擦臉。」
小廝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王中庸對坐在對面的幾位番人道:「諸位,莫看這裡簡陋,卻是京城裡面有名的鋪子。日常只要來得晚一點,便就沒有位子,只好等在一邊。」
番人里一個領頭地道:「提轄,你有官在身,何必守那些規矩!」
「國使千萬不要這樣說!這鋪子的主人,你們知道是哪個?」
番人道:「莫非民是朝里官員?我聽說宋廷裡面,官員不是不得經商嗎?」
王中庸搖搖頭:「只是說說而已,也不絕對。都不是自己出面,讓家裡的干人打理,只要不放貸,朝廷便就不管。這鋪子的主人,一個是天聖八年的狀元,現在管著營田務的王君貺。他平時不來,管事的是他家裡的干人。」
「哇,狀元!」領頭的番人倒沒說什麼,其他幾個手下卻交頭接耳,連連驚嘆。
宋朝的具體官職,番胡又哪裡能夠分清?尤其是這個時候官、職和差遣都是分開來的,本國人還頭大呢。但狀元就不同了,隔幾年天下才出一個,這些番人日常在本國也聽說大宋的繁華,狀元遊街更是經常提起。在他們心裡,狀元也就是比皇帝、太后、宰相這些人低一些,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人物。
領頭的那一個其實是漢人,只是自小就生長在党項的地盤上,大了也就為党項做事,名叫尹悅。這次作為國使到大宋來,除了明面上的交聘和一些雜務,實際上還帶著秘密任務。現在的党項首領趙元昊,經過幾年的試探,有些心動,想向大宋的土地下手了。他們這一群人,便就是受命來探查大宋的虛實,兼查山川地理,為日後進犯大宋做準備。王中庸受命,接待他們。
徐平依著前世記憶,多次提醒朝廷日後党項必反,要多加防範。但掌權的哪個聽他的?提醒朝廷注意党項的多了,也不差徐平一個。而且由於徐平帶過兵打過仗,別人生怕他是要生事立功,更加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此時朝廷的政策,是重北邊契丹,輕視西北的党項。党項的使節到京城來,甚至沒有任何防範措施,任由他們自己找店居住,隨便在民間買賣貿易,隨便走動。
在宰執的眼裡,党項小蕃,能夠翻起什麼風浪來?
尹悅見自己手下的樣子,有些沒面子。雖然是狀元,但是天聖八年的,這才幾年的時間,能做到什麼大官?這些番人真是沒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