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道佐君王,匡扶天下,拯百姓於水火,這些前世形容這些官員的句子,現在的徐平想起來就別是一番滋味,有的時候他真地想求求這些人思想不要這麼高尚。對於君王用一個「佐」字,百姓是拯,天下是匡扶,這些用詞就已經體現了這些人的態度。所以才有范仲淹贊寇準左右君王是天下大忠,在他們的心裡,不管君王百姓,都是從屬於天下的。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換句話說,認準了這個理,別說是撞破南牆,就是自己粉身碎骨,都絕不後退,萬死不辭!
范仲淹會退步?這次他死都不會退!正是看出了這一點,徐平才覺得無奈,甚至連與晏殊和楊告討論一下這事情的興致都沒有。
范仲淹有沒有錯?當然沒有錯!有的時候徐平甚至希望自己也做一個這樣的人。
問題不在范仲淹等人的態度上,而在於那一個他們堅持的道字上。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拼命實現的,甚至不計較個人榮辱,不計較生前身後,哪怕永墜地獄也要為之不屈不撓奮鬥的,那一個道是不是真地存在?是不是真地正確?范仲淹等人開始樹立起一種類似於宗教虔誠,但要遠遠比宗教虔誠更加決絕的精神,這種精神每當中國處於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便就愈加散發出光茫,迸發出無窮的力量。這種時候這種精神,最加可貴。
這種光茫現在的徐平都要退避三舍,與范仲淹一直維持著一種若即若離、不遠不近的關係。道不同,不相與謀,徐平堅持的道路與范仲淹等人不一樣。
從入朝為天章閣待制,經過了這幾年的京城生活,通過自己的觀察,自己的思索,范仲淹已經認定了呂夷簡是奸佞小人,是天下不能太平富足的最大阻礙,要想朝政清明,就必須趕走這個小人。現在,范仲淹要不顧一切地去做自己認為自己該做的事了。
他不考慮身家性命,不考慮個人榮辱,做了最壞的打算,要與呂夷簡同歸於盡。既然呂夷簡是小人,自然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那什麼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這個時候,范仲淹甚至不考慮自己這麼做合不合朝廷法例,也不考慮別人怎麼看。
這是讓徐平最無語的,政治問題用道德手段解決,就跟呂夷簡對京西路的經濟問題非要用政治手段解決一樣,讓徐平無所適從。在他想來,大家能不能好好坐下來,問題分析清楚,一是一二是二,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這樣天馬行空。
范仲淹在政治上站不住腳,最後的結果已經可想而知,但是他即使失敗了,呂夷簡從此也要背上道德的包袱。徐平從來不忽視道德的力量,呂夷簡在政事堂掌權的時間和做的事情都遠遠超出同時期的其他宰相,但他的官聲,他在政壇上的能量,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都與這種地位遠遠不相襯。以呂夷簡現在的權勢,如果有王旦哪怕是王曾那樣非權力之外的能量,他要用政治手段解決京西路問題,徐平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哪裡像現在,徐平公然招集京西路官員寫《富國安民策》,與呂夷簡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