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說話的盛度突然道:「夏內翰此言也有些道理,前面的處置委實有些草率。」
張士遜狠狠看了盛度一眼,道:「若不如此做,又能如何?強留山遇惟亮,元昊可能就會以此為藉口興師進犯。而陝西兵力不足,錢糧寡少,怎麼能經得起大戰?」
聽了張士遜的話,徐平起身道:「樞相,你這樣說,下官就不同意了。若送回山遇惟亮只是權宜之計,那樞密院以後的布置如何?全然看不見半分。若是為這種小事,元昊就要藉機興兵,那以後這種機會有的是!甚至可以說,他能用這種藉口興兵,就是鐵了心要反我大宋,那有沒有藉口就無所謂了。樞密院若是真如樞相剛才說的這麼認為,那犧牲山遇惟亮等人以為緩兵之計,亦不為不可。但做了之後,當精選兵將,嚴防西北,同時向陝西路運錢糧,以備戰事。可這些全然不見,又做何解釋?」
張士遜緩緩地道:「党項雖有不臣之舉,但也未必會反。為可有可無之事,勞動國本為合常理。党項蕃邦小國,朝廷靜觀其變才是正理。」
徐平一時竟覺得無話可說,過了一會才道:「送山遇惟亮一族回去,其實不僅僅這一件事,還有很多類似的事情,樞密院就說是怕元昊會反。要向陝西增兵,多蓄錢糧,又說元昊可能不反。樞相,樞密院到底有沒有想明白,元昊到底會不會反?」
夏竦道:「世間事,最妙的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需要有的時候就是可能有,需要沒有的時候就是可能沒有,正是樞密院此時對党項的說詞。其實說穿了,就是主政的官員因循苟且,只想著得過且過,混過一天是一天。党項反與不反,在樞密院那裡,就單看要不要對政事做出變更。只要政事不變,元昊反與不反又干樞密院官員何事?」
夏竦的資歷根底遠非徐平可比,他話說得再尖刻,張士遜和韓億都只能聽著,誰讓現在是有把柄被人拿住呢?張士遜不傻,夏竦能看出來的事情,他當然也能看出來。但不坐到那個位子上,不知道事情的難辦。正是因為身為樞密使,張士遜才清楚現在禁軍的情況不容樂觀,根本就打不了大仗。如果有戰無不勝的軍隊做底氣,誰會受一個蕃邦小國的這種窩囊氣,不服就打,總要收拾得服服帖帖乖得跟貓兒一樣。但現在禁軍不能打啊,讓樞密院怎麼辦?真跟党項鬧僵,一旦戰事不力,還是要拿這幾位西府執政出氣。
根子其實還是出在對禁軍的戰力沒有信心上,所以樞密院的行事才會在別人眼裡看起來格外可笑,完全沒有立場,事事苟且。對於張士遜等人來說,其實也是知道元昊早晚是要反的,但還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萬一拖到事情出了變化,比如党項發生內亂,元昊想反又反不了呢?那時不就顯出樞密院等人的高瞻遠矚來了嗎。把山遇惟亮一族送回去,看起來荒唐,但樞密院並不是沒有自己的用意。山遇是党項大族,多人在党項位居高位,而且族裡人口眾多,勢力頗強。山遇惟亮回去後如果被元昊誅殺,則難免跟山遇一族交惡,很難說會發生什麼變化。有內亂牽制住元昊的精力,正是樞密院一心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