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座青冢,便是在漢宣帝東征西討,降匈奴、破西羌,囊括西域之後,帝國無法再延續其輝煌,而只能派一個弱女子去和親。而且讓王昭君一世留在北地,從胡俗,終身沒有再返中原。國力強盛起來,去壓服四夷或許並不困難,但能夠延續這種輝煌,最大程度地解決掉子孫後世的隱患,才是最艱難的。
在這個年代,人們對漢朝功業的嚮往是徐平前世所無法想像的,或許那個時候歐洲人對羅馬的感情才勉強可比吧。不只是在宋朝如此,契丹也是同樣如此。契丹兩姓,後族蕭姓便就是追慕漢丞相蕭何,而耶律氏的漢姓則是劉,取的是漢朝國姓。
這座青冢讓徐平生出無限感慨,便是因為這個弱女子和親胡地,是西漢強盛與衰落分界的一個象徵。自己或許能幫著趙禎實現超越漢武帝的功業,甚至在文治上還可超越,但能夠堅持多久呢?總不能靠著過幾十年出個中宗,百年數百年出個世祖、烈祖吧。更何況最後一個烈祖還失敗了,一生最輝煌的時候便是偏安一隅。
從自己所知道的千年歷史中挑一套制度出來,套到這個時代的頭上顯然是沒有什麼用處的。這種做法要是有用,他前世數百個國家,有著成套的制度可以學習,每一個細節都能夠參考,做出點名堂來的國家有幾個?大多數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只有那些沒有辦法的弱者,才不得不去邯鄲學步。真正能夠搞出名堂來的,無不是從別人那裡學一些,結合自己的實際創製一些,最後自成一番天地。他的前世如此,這個世界依然是如此,未來永遠是未知的。
一個國家的歷史,是由無數細節最終催生而成,同樣的歷史事件發生在這裡,就不會在另一個地方上演一模一樣的事情。歷史上的英國出現了「羊吃人」,出現了大憲章,那麼在宋朝便就絕對不會出現。美國出現了大莊園和工商業的對立,出現了南北戰爭,在宋朝就絕對不會有。法國發生了大革命,宋朝同樣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沙俄出現了彼德大帝的改良,最終形成了一個二元對立的國家,宋朝便就不會如此。同樣的條件之下,面對同樣的困難,在不同的地方必然會催生出不同的事件,這是辨證法的基本認識。簡單類比,就犯了機械主義的錯誤。具體的歷史事件,對徐平其實沒有多少參考作用,有價值的是前世所學中,對這些事件發生原因的解析。
徐平不是神仙,他無法留給後世一套可保千年太平的規矩,那只能由這個世界的無數人一起努力才可以做到。他不知道什麼一定是對的,但他知道跟前世所學的其他國家一模一樣必然是錯的。自己的路,終究是要靠這個年代的人自己走出來。
徐平所能夠提供的,是做事的基本原則,解決事情的辦法。並把自己所知道的,經過了千年時間驗證的那些知識形成文化與制度,一直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