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斷案,由父母官坐高堂,下面小民擊鼓告狀這種事情,可以出現在很多朝代,惟獨不能出現在宋代。宋代的獄訟主要集中在州一級,下面縣一級只能斷小案,上面的路提刑只是覆核。而州一級,分司比較完善,從程序上已經類似於徐平前世的公檢法。
這種制度的形成與完善,是宋朝統治者比較得意的善政。徐平選擇從這裡開頭,是讓趙禎能夠順利接受自己的說辭。講仁義,只是一種政理朝政的方法,並不涉及好與壞。
徐平捧笏:「天下之庶政,莫大於稼穡,臣請從稼穡講起。」
趙禎道:「如今天下,耕者無尺寸之田,富者田連阡陌,而不力稼。天下之害,莫過於此。前些日子李覯、歐陽修諸人都上書要朝廷平土,議者以為難行,不了了之。你為宰相理朝政,若真能在這上面下些功夫,善莫大焉!」
徐平未置可否,在黑板上自己畫的三個圈裡分別填上賦稅、租息、口糧種子,道:「田土所出,於力耕之農夫而言,無非如此三份。朝廷賦稅是一份;口糧、種子是一份,這一份裡面,還要加上備災之用;租息之類是一份,這一份里以租息為主,並不只包括租息。」
趙禎看了一會,指著租息道:「耕者自食,不耕不稼者不得食,租息多餘!」
「是啊,租息是多餘。然天地初生,人雜於群獸之中,采野果草籽而食,獵鹿豖魚鱉而補,昏昏然不知歲月。至以草為谷,馴豖犬以養之,聖人出焉。初耕田,無犁無鏵,一夫縱血汗流盡,猶不能使全家免飢餒之苦。至有犁鏵,除果腹之外,猶有多餘,奉賦稅而成邦國。至鐵器大行,果腹之餘,猶可備宰荒。牛耕與鐵器並行,備荒之餘,年年猶有剩餘之糧米。兼田有沃土貧瘠之別,有人家餘糧多,有人家難果腹,兼田而吃租之家出焉。」
趙禎睜大了眼睛,聽罷過了好一會,才道:「此韓非、荀卿多論之,果有此事?」
徐平道:「自三代至如今,典籍俱在,有何可疑?非止韓非、荀卿,柳河東亦如此說。」
中國文明一個特殊的地方,就是雖然有神話時代,但神話時代不只有神話。人類怎麼從原始社會走出來,到部落時代,到封建,到國家,記載是不曾中斷的。從先秦諸子,到韓愈和柳宗完,對人類社會發展的描述就是如此。中國沒有從猿到人的進化論,但卻一直有從原始社會到文明社會的進化論,這一點跟世界的大多數地方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