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經常諷刺中國古代,不管什麼事都是皇上英明,壞了事是有奸臣。其實這就是中國的政治制度,怨歸於己,恩歸於上,不然你是想做王莽嗎?自己同意來做大臣,皇帝把大權給了你,事情做砸了,不管什麼原因,都得甘心受罰,哪裡能夠一點委屈不受。
趙禎聽了,從案後站起來,對徐平道:「朕召宰相來,正要咨以治世之道,而致天下太平也。宰相何出此言?你我君臣相得,當攜手併力,拯民疾苦,讓天下安泰!」
「凡事,皆要一分為二,有其一利,必有一弊,因時因地而異。此時之善政,百年之後或為惡政,此時去除之弊,百年之後或有利於當世。政因於時,因於地,一時舉措不能致百世之太平。為政者當深知,查其時,查其地,而用治世之術。不可因循苟且,行刻舟求劍故事。自上古而及於今世,欲變法者不可計數,成者有之,敗者有之。若論變法之功無大於秦用商鞅,用商鞅之術秦富而強,終滅六國,一統天下。秦用商鞅之術變法而致國強,商鞅終受車裂之刑,後來者豈不震怖!用一術,治國者只是取其利於當時之端,而其弊天下之端已種,時移世易,其利漸盡,弊端漸顯。當此時也,治國者當別求一術,取利而暫抑其弊。以仁義行天下,此治國之大道也,大道可以行於萬世。道之下治國之術,只是一時權宜之計,利盡弊顯之時,治國者當別尋治國之術。書生不知世事通達,見一時之榮,而百年之後漸枯,則跣足而舞,告於天下。爾曹皆愚笨,矇昧無知,為人所欺,聰明如我者,則見其功成之時,敗因已種。天下之亡,不亡於某某,實亡於建大功之人也!」
聽了這番話,趙禎一時怔住。就連一邊記錄的吳育也抬起頭,看著徐平,不知道他突然間怎麼說出這番話來。以大宋制度,商鞅的悲劇必不可能,說起來又有何用?
為什麼說這番話?因為接下來徐平要講的,就是從現在的勢力人家手中奪社會生產的剩餘了。他憑著前世的見識,隨著生產力的進步,生產的發展,在這個過程中很可能並不會真讓勢力人家變窮。所謂奪,也不是真地奪,只是後面的發展成果,勢力人家分到的份額會變小。然而有的人就是這樣,記仇不記恩,便宜沒夠,吃虧不玩。別人賺十貫錢他賺五貫,便就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世上再沒有一個好人。有這種人在,徐平的話又說得這麼明白,必然有人會在以後罵他刻薄,全天下都受了好處,還是刻薄。
話說明白,是為了後人著想。用欺瞞小術,只是贏了一時,而落罵名於後世。
說起商鞅變法,書生之見,是因為他突然記起來,前世學到的文章里,有人為了影射王安石,就是這麼說商鞅變法的。這個人就是蘇軾,他的舅舅程浚是徐平的同年,殿試的時候機緣巧合,唯有他們兩人一起說幾句話。通過程浚,徐平知道了蘇洵,不過此時的蘇軾兄弟都還是剛會跑的小孩,徐平只是知道有這麼兩兄弟而已。文人,刻薄起來,那真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因為反對王安石變法,蘇軾便就寫一篇文章,別起新意,說秦國富強跟商鞅一點關係都沒有,滅亡倒全是起因於他。蘇軾寫這篇《商鞅論》,本意借著貶低商鞅和桑弘羊,對宋神宗和王安石指桑罵槐。後世又有小文人,見了這立論,以為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道理,一驚一乍地說你們都不知道吧,秦朝是因為用了商鞅滅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