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並不知道西北還有沒有奴隸制度,這是包拯和韓琦要查訪處理的事情。但是如果張家後人做了別人的奴僕,那是他們以前的制度,應當尊重。立西平王,也要先把贖身的錢給付了。後邊廢奴,是後邊廢奴的話。
不尊重前人,對歷史以今論古,認為所有的古人都是非蠢即壞,必將自食惡果。今人終有一天也將會成為古人,後人翻看歷史,發現有的地方做的反不如古人,再看見這種大言不慚的言論,如何看一個時代就可想而知了。
政策沒有當然之理,沒有天然的正確,必然有其局限性。不合於時,不合於地,那就去改。但不能因為你改了,自己就比被改的人正確,只是時代變了而已。借著批古人,批反對者,占領道德制高點,來顯示自己的正確,一文不值。
制度和政策的合法性,來自於人民,來自於人民認同不認同。你放一個歷史規律在那裡做天條也沒有用,不承認有天命,不承認有神存在,歷史規律也是虛的。
徐平對自己所有要改革的制度和政策,一定要查清楚當時為什麼要這樣做,是為了解決什麼樣的問題。到了現在不合時宜了,是哪些條件變了,出現了什麼新的問題,要怎麼改去解決新的問題。都理清楚了,才去試新的政策合適不合適。
子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後人總不能連這點心胸都沒有。
徐平對包拯道:「此去沙州,如果張家只有一個後人,自然就一切休提,朝廷立為王便是。賢德或有不足,朝廷敦促,時時監察,教其後人,以候其後人正位。」
包拯道:「若是後人還有數家呢?」
「那便要仔細體察人心,選一個最合適的人出來。那裡是佛國,與中原人情不同,萬不可以你們之意,代當地之民心。要查當地民情,來定人之賢否。以當地人情民心推之於後時,看這人能不能得人心。不要數年之後讓當地人嘆息,當時朝廷不定某,而封某為王必然好於此時。以後那一帶地方,政事治理自有朝廷,凝聚人心歸於西平王,謹慎!」
包拯是個聰明人,在這些事情上,比歐陽修這些人豁達得多。徐平說得這麼細,他當然明白是個什麼意思,自己到了那裡該怎麼做。
說到底,立這個西平王,紀念歸義軍的奮鬥是其次的,得當地人心是主要目的。滅了党項,中原王朝再次入主那一帶,初期自然萬民擁護。但是時過境遷,中原王朝的治理必然與以前不同,有得利的,必然也有利益受損的。
民心先起自民欲,從民欲自然就得民心。但是沒有到大同,天下百姓不可能想什麼有什麼,總有滿足不了的欲望。政權只能有所取捨,最大程度的讓民心歸附。這就是對治下百姓示之以公,臨以大義的意義所在。公和義,就是讓人民認同的最大公約數。
立平西王,就是朝廷向西北之民示公義,從他們所欲。如若不然,從剛始到達的萬民擁護,很快就會變成當地百姓諸般不適應,離心離德。明朝驅逐蒙古而有天下,所以說歷史上得國之正,無過於明太祖。但明太祖登基,迷信天命,轉過頭去放下以前的大義,而去承認元朝的天命。再以明代元為天命所屬而建立政權合法性,這假的天命撐不起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