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成:「阿諛之言且先收收,滿嘴吹得快沒邊了,帶兵時,你便知道自己即將落魄潦倒,要託庇於我?」
方青余笑了起來,目中充滿溫暖神色:「主公既不信,餘下的話也不須屬下多說了,屬下告退。」說畢拱手出房。
方青余走了,張慕收筆,紙上墨跡未乾,龍飛鳳舞的三行草字:
尋汀洲孫家,以玉璜贅如下物事:
鐵一萬斤,銀萬兩。
著孫檠探聽朝中動向,預來年方太后議和之事。
李慶成一手支額,蹙眉思索,問:「鷹哥,你認識孫家?」
張慕折起信紙,緩緩點頭,想了片刻,又遲疑搖頭。
李慶成道:「派個人去送就是,玉璜能……典這麼多東西?一萬斤鐵,一萬兩白銀?」
張慕看著李慶成,李慶成摸不著頭緒,忽笑道:「你的字真漂亮。」
李慶成:「鷹哥,你喚什麼名字?」
張慕扯過一張紙,筆走龍蛇,揮灑而就,狂草筆法「成」字氣吞山河,躍然紙上。
「太漂亮了。」李慶成贊道,這字足可當臨帖。
李慶成道:「你叫成。」
張慕答道:「你叫成。」
李慶成莫名其妙,與張慕這等人交流,素來是十中略知一二,不片刻便將此事拋到腦後,心想來日再打聽。
李慶成道:「鷹哥,我方才在想……」
張慕隨手將紙扔在火盆上燒了,李慶成忙道:「別燒。」
張慕:「再給你寫。」
李慶成道:「先說我想的事兒,方青余說得不錯,王義宸這人雖是邊塞守將,但多半也不敢抵抗朝廷命令,朝廷一紙文書下來,他只會撤軍,也只能撤軍。」
張慕點了點頭,目中頗有欣賞神色。
李慶成沉默許久,而後說:「我要守住北疆,要兵,不管朝中誰當權,楓關決不可失,否則匈奴長驅直入,要南下攻城掠地,不過是幾年間的事。王參知有權無名,決計不敢違拗朝廷意向,等到割土議和文書下來,唯一的結果也是撤軍,不如將手上兵員都交給我,讓我帶著入楓關,想辦法守關。」
張慕:「你說,我便去做。」
李慶成心中砰砰跳,知道張慕已看出自己另有想法。
「我們得想辦法,強行接手郎桓,否則這上萬軍民,與匈奴拉鋸戰下去,白白當了議和的犧牲品。但王參知不知其中就裡,縱使知道,也多半無法接受割地之事,一死報國了之,唯一的方法只有……」
張慕沉默起身,李慶成道:「做什麼?再等等,今夜過後再說,我須得仔細想想,這信……我交給唐鴻,讓他帶去,交給誰?」
張慕翻過紙封,上面是個李慶成不認識的姓名,又寫著地址。
李慶成吩咐人喚來唐鴻,著他入關去送信。
當夜李慶成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殿外傳來三聲梆子響,許凌雲合上書,低聲道:「陛下?」
龍床未拉上帷幔,卻不聽李效應答,顯已睡著了。
許凌雲走上前,為李效拉好金被,李效熟睡的模樣不似白日間威嚴十足,令人望而生畏,反倒像個玩累了的大男孩。
虞國的皇帝每一任都是清眉皓目,唯獨到了李效身上,與歷代先帝全然不同,既不像當朝太后,也不像早崩的先帝——李效兩道斷劍般的眉毛鋒銳濃黑,顴骨高聳,左頰側還有一片蝴蝶型的緋紅胎記。
許凌雲跪在榻旁,忍不住伸手去觸,卻怕驚醒了李效,伸手小心地將皇帝被角掖好,便趴在床沿,側頭安靜看著他。
又過片刻,大司監帶領六名太監,站在殿外等候,太監們各捧帝鎧,天子劍,金靴。
八月十五,時辰到,虞國皇帝李效該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