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成睡到半夜,忽覺得有點不對勁,剎那驚醒後,窗外俱是凌厲北風嗚嗚地吹。「鷹哥?」
外間沒有動靜,空空蕩蕩。
李慶成倉促起身,摸了摸屏風後張慕的鋪,冰冷堅硬,透風口內吹來冷風,他隨手翻了翻褥子,翻出一枚硬邦邦的核,像個桃核。
李慶成莫名其妙,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見桃核還用紅線穿著,掛了個吊墜。枕下還壓著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上書兩個半字:我也……
顯是不及斟酌完,先收著。
「方青余。」李慶成推門道。
對面柴房沒聲響,李慶成心內一凜,方青余也不在?逃跑了?於是張慕前去追緝?但看方青余白天那表現,又不太可能,放他走都死皮賴臉地跟著,怎會逃跑?
李慶成在屋內坐著,心思翻來倒去,光想著北疆參知那事。
天明時分,府外喧譁起來,又伴隨大聲哭喊。
李慶成奔出府外,唐鴻道:「怎麼了?!」
李慶成示意稍安,城守殷烈策馬狂奔而來,翻身下馬便拜。
「征北軍被困斷坷山!參知大人率軍攻入谷內,受暗箭所傷——」
李慶成心內打了個突,問道:「快起來,王參知現如何了?」
殷烈抱拳道:「不知,老參知派人傳訊,該如何應對,還請唐公子示下!」
唐鴻道:「給我一隊兵,我去接應!」
李慶成色變道:「不行!萬一匈奴人此刻來偷襲,郎桓便麻煩了。」
唐鴻:「你那啞仆和方……新入麾的降將呢?」
李慶成沉吟不語,片刻後道:「你帶上我們手頭的所有人,分成十隊,前往銷骨河北岸巡邏,注意隱蔽,一旦發現有異動,馬上回來報訊。」
唐鴻領命去了,李慶成道:「如果匈奴攻城,我們手上的兵能撐幾天?」
殷烈與李慶成一路朝北門走,殷烈道:「至少七日,十天後若無軍來援,才會淪陷。」
二人甫到城北門口,兵士匆匆往來,殷烈大聲喝斥,將任務分派下去,李慶成又道:「加強巡邏,這幾日全城戒備,參知大人的探報還沒來?」
李慶成正要傳探報仔細詢問,忽見城一騎南來。
「報——」
那傳訊兵滿臉血污,策馬衝進城內,驚魂未定,看著李慶成不住疾喘。
李慶成驚疑不定,殷烈馬上反應過來,遣開身周兵士,只余城守,副將及城防寥寥將官。
「說。」李慶成的聲音發著抖。
傳訊兵道:「征北軍……全軍被俘,匈奴王阿律司說反六千人,與匈奴本隊在……在斷坷山佯戰,參知大人中計入谷救援,遭前後夾擊,我……郎桓北疆軍折損三千餘人……參知重傷。」
李慶成道:「幾天能回援?」
傳訊兵喘息道:「三天內回援。」
李慶成點了點頭,傳訊兵又道:「北疆軍撤軍時……參知大人……被伏兵暗算……中箭身亡。」
殷烈數將同時痛苦作吼,慘聲大叫。
李慶成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心內滋味複雜至極。
傳訊兵又道:「參知大人臨死時……吩咐副將,將郎桓全城軍民托與唐公子,請公子權衡利弊,盡力保得郎桓城周全。」
那時間李慶成心內轉過無數個念頭,既喜且悲,悲的是王參知此人本不相識,又是唐鴻家僕,然駐守北疆五十餘年,最終還是死於沙場。念及自己來投,雖用的唐家遺孤名頭,王義宸卻絲毫不存芥蒂,更將百餘士兵交給自己。如今馬革裹屍,於這冰天雪地中壯烈捐軀,不枉男兒一生。
喜的則是,臨死前他終於將郎桓交給了自己,昨夜思來想去,最棘手的問題赫然伴隨王義宸之死,徹底解決了。
「主公,如今該怎麼打算?」
一人清朗聲音傳來,正是不知何時出現的方青余。
李慶成看了方青餘一眼,不提昨夜擅出之事,反問道:「鷹哥呢?」
方青余淡淡道:「他以為你還在府里,入城後便回府去,我則猜你此刻多半在北門前。」
殷烈道:「現不是說閒話的時候,請公子示下。」
李慶成開口道:「我何德何能,堪當此任?」
殷烈道:「公子這是什麼話?」
方青余笑了起來,李慶成道:「我量小才疏,只能回楓關送信。」
殷烈怒道:「參知臨死前將全城軍民託付於你,你便想推諉責任,一走了之?!」
「你說。」張慕冷漠的聲音響起,依舊是背負大刀,站在北門外不遠處,帶著陣血腥味,袖旁的血結了層冰渣。
李慶成道:「你昨夜上何處去了!受傷了?!」
張慕擺手示意無妨,指指殷烈,意思正事要緊。
李慶成深吸一口氣:「非是我不願擔當,我說的話,各位大人都願聽?」
殷烈道:「軍令如山,為何不聽!參知大人既臨終委你任統帥,自當全城上下聽命於你,與匈奴一戰!」
李慶成道:「既是如此,便請各位大人多擔待了,我這便下令。」
三名副將有的心存逃生之念,有的則不敢擔當重任,生怕被朝廷追究,一致附和點頭,目光俱望向李慶成。
殷烈抱拳道:「自將上下一心,聽命於公子,抗擊匈奴。」
孰料下一刻,李慶成的決策卻是:「馬上調集全城兵馬,召回巡邏部隊,兩個時辰內啟行,護送百姓撤回楓關。」
剎那間兵士們盡數喧譁,殷烈一時表情霎是激憤,李慶成續道:「由我留守郎桓,為百姓與將士們殿後,一人不入楓關,我便隨城破而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