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愛卿。」李效陰森地說。
許凌雲立馬合上書,笑著抬頭,眼眸一亮。
李效一身滌得袍襟發白的侍衛服,站在宮門外,與許凌雲相視無言,片刻後都是同時笑了起來。
鷹衛紛紛過來單膝跪地,李效道:「免禮,都起來。」
許凌雲道:「兒郎們,都上馬了。」
鷹隊侍衛驟見李效,一時半會未回過神,而後才知道定是有秘密任務要執行,自天子臨朝十年,派遣鷹衛辦事不過寥寥幾遭,這可是天大的榮寵,當即各自撮指喚鷹,紛紛上馬,跟在許凌雲與李效身後,策馬風馳電掣地奔過長街。
東天一抹魚肚白,許凌雲率隊到了京城南華門,此刻大門還未開。
許凌雲高聲道:「開城門,陛下有旨,著鷹奴出城辦事。」
南華門守衛答道:「做什麼去!許大人請出示御旨!」
許凌雲道:「只有口諭,沒有御旨!大人怎麼稱呼?」
守衛不答,反道:「沒有御旨不容出門,許大人請在此稍後,末將這便派人入宮求證。」
「大膽!」許凌雲一聲爆喝!所有人一個哆嗦。
「陛下密令我出京辦事,這位大人怎麼稱呼?是林閣老派來的人還是唐將軍的屬下?!莫非昨夜沒人告知你,今天鷹隊要出城?」許凌雲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我記得三年前秋獵時,都騎衛里還沒你這號人物。」
「你不怕走漏了風聲,引得陛下盛怒,今日自擔責任。」許凌雲冷冷道:「這便派海東青回去傳信。」
說著右臂一抖,海東青展翅飛上天空,那守衛沉默片刻,轉身吩咐一人,便有人匆匆下了城樓,開啟僅供一人出城的偏門。
許凌雲不再吭聲,率隊出城,守衛卻在一旁點校,一五一十……十五……驀然發現一個不屬於鷹隊的高個子。
李效黑色侍衛袍遠不及鷹隊的光鮮,穿一襲舊武袍,雖款式相類,卻顯得十分出眾。
「鷹隊不是只有二十一人?」守衛道:「許大人請留……」
許凌雲吹響鷹哨,海東青猛地撲來,守衛倉皇退避,許凌雲撥轉馬頭,冷冷道:「怎麼?」
守衛不敢再說,匆忙間一瞥,恰與李效視線對上,暗自心驚,道:「許大人請便。」
許凌雲率隊出南華門,到京城外城,那處是唐思的地盤,御林軍三千已在城外等候。唐思拄著把翻海戟,緊張等候,見許凌雲來了,瞥見身形出眾的李效,才是鬆了口氣。
「南華門的守衛是誰派的人?」李效首先問道。
唐思道:「陛下請先換身衣服……出城再為陛下細說。」
李效道:「免了,先走。」
唐思大聲道:「集隊——」
四散的御林軍馬上自發整隊,將鷹隊與李效護在隊中,唐思反手將戟負於背後,朗聲道:「起行!」
三千御林騎衛井然有序,先行軍策馬離去,全軍浩浩蕩蕩地開出京畿外城門,頂著一輪火似的朝陽朝南路官道進發。
「唐——大——人——」
「太后懿旨——」
「許大人、唐大人請留步!」
亭海生高舉玉絹,率領一千皇城騎都衛疾奔而來,許凌雲與唐思心中都是同時咯噔一響。
「陛下身系虞國萬民安危,絕不可擅離京城。」亭海生朗聲道:「六部尚書,閣老正在趕來的路上,臣斗膽以死進諫……」
御林軍並不知李效在隊中,只以為是什麼秘密行軍,被亭海生喝破,登時群情聳動,先自怯了。
唐思與李效面面相覷。
李效萬萬想不到消息走得比自己的馬還快,多半是南華門門守一見李效,便前去通報。
李效道:「罷了,連累兩位愛卿了。」
唐思哭喪著臉,許凌雲卻轉頭一瞥,淡淡道:「御林軍受制於朝廷,鷹奴素來只聽陛下旨意,陛下請下旨。」
李效靜了片刻,而後登時領會,大聲道:「許凌雲!孤命你便宜行事!」
那一聲口諭一下,亭海生登時一怔,勒停馬匹。
許凌雲道:「你們先走!鷹隊聽令!左右翼備陣!」
唐思馬上下令,御林軍護著李效朝南門撤出。
亭海生措手不及,下意識地喊道:「許大人,你要做什麼!想抗旨麼?」
許凌雲笑道:「鷹奴向來眼中只有陛下,不知有他人,得罪了,亭大人!」
是時朝輝萬道,流金鋪滿天街,一聲哨音響徹長空,鷹隊齊聲爆喝,許凌雲一馬當先,狠抖馬韁,竟是朝著騎都衛悍然衝去!
「兒郎們——」許凌雲一馬當先喝道。
「願追隨吾皇肱股!」鷹隊侍衛們大吼道。
海東青揚聲長唳,率領二十隻黑鷹展翅一個俯衝,亭海生登時嚇得屁滾尿流,狠勒韁繩,掉頭要逃跑。馬匹嚇得足軟,騎都衛衝上前來,卻被許凌雲策馬一撞,雖只有二十人集隊衝鋒,那陣勢卻似足有千軍萬馬,轟一聲將鐵桶般的皇城騎衛撞得大潰!
群鷹撲向騎兵,登時馬匹長聲嘶鳴,駭得驚慌四撞,頃刻間前後陣翻成一團,許凌雲奔馬猛地調轉,喝道:「撤!」
二十人哨聲猛催,黑鷹齊齊盤旋,回歸本隊,動作整齊劃一,許凌雲雙腳一夾馬腹,朗聲大笑,手提亭海生,追著御林軍揚長而去。
話說李效出得城外,等了片刻,許凌雲終於率領親隨追來,鷹隊二十名手下無一掉隊,侍衛們放出軍鷹,在海東青的率領下於天頂翱翔,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唐思早在城外備好馬車,唐家數代將門,雖不及地方大戶豪闊,卻也十分奢華,早在許凌雲前來參詳時便備好了一輛寬敞馬車,車內一榻兩席,一應用度俱全,以備李效所用。
李效許久未曾縱馬疾馳,此刻猶如脫韁之馬,來了興頭,沿著官道橫衝直撞,許凌雲提著亭海生前來,唐思額上三條黑線。
許凌雲笑道:「陛下呢?」
唐思答:「前頭去了,有人跟著,你怎把這傢伙也抓來了?」
許凌雲道:「把他關車上,待會我有事誘他,說不定這傢伙身上,藏著個朝中的大秘密。」
唐思蹙眉與許凌雲對視片刻,許凌雲舔了舔嘴唇,作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唐思警覺地察出些不妥,便吩咐人將亭海生放到車上。
片刻後朝陽漸起,李效盡興回來了,朝車內一鑽,與亭海生打了個照面。
亭海生訥訥不語,李效愕道:「誰把他也帶來的?」
亭海生忙翻身便跪,叩頭道:「臣該死,臣該死……」
李效一靴踏在席上,笑道:「罷了,既來之則安之,跟孤出去打獵罷。你族素來文官舉仕,想必也不慣騎馬,就在車上隨侍。」
御林軍改了行軍陣,亭海生戰戰兢兢地在側席上坐穩,馬車開得十分平穩,兩側車簾捲起,道旁是一望無際的金海,極目所望,田中滿是躬身勞作的佃戶,趁入冬前收割京城外的稻田。
李效看得心胸爽朗,秋風穿車廂而過,乾燥清爽氣息吹得人說不出的自在。
片刻後咕咕聲響,海東青叼著根稻穗,停在車窗上,李效接過海東青遞來的稻穗撥開些許,放進嘴裡咀嚼。
「吃得出稻米味麼?亭愛卿。」李效瞥見亭海生注視著他,遂淡淡問道,撮指分了他少許。
亭海生學著李效咀嚼,吃不出個所以然來。
許凌雲騎著馬,跟上皇車,在外頭笑道:「谷種味澀,濃,米粒飽滿,今年日照充沛,是個豐收年;反之則雨多,日曬不足,今年是個日曬足的豐年,連著三年五穀豐登,要預備下來年京師附近有旱澇。」
李效點頭道:「學懂了麼?」
亭海生眼中仍帶著點疑惑,卻忙躬身聆訓。
李效道:「也是扶峰先生教你的?」
許凌雲在外頭嗯了聲,李效道:「大虞三四年必有一澇一旱,沒有年年風調雨順的道理,明年也得預備下了,鷹奴,上車來說話。」
許凌雲應聲上車,接過亭海生遞來的茶,視線一觸之間,亭海生眼神畏縮,似有說不出的心虛。
李效道:「橫豎無事,書帶了麼?」
許凌雲喝了口茶,笑了笑,掏出懷中虞通略,翻到折上的那頁,隨口道:「話說那日成祖與鷹奴無所事事,於城內過了一天……」
李效倚在榻上,一腳蹬著車窗,懶懶道:「西川有何玩的,你還未曾說。」
許凌雲莞爾道:「臣也不知當天二人如何玩鬧,且先揭過去了……」
李效不悅道:「怎麼斷斷續續的就揭過去了?」
許凌雲哭笑不得:「臣又不在場,難道胡編些來糊弄陛下嗎?西川汀城自古是繁華之地,待陛下到了可親自去遊玩一番,到時便知道,不提了。且話說翌日成祖起身,只覺腰酸背痛,難受得很……」
李效道:「打住,那天出了何事,翌日還難受?」
「陛下!」許凌雲把書一拍。
李效只得道:「好好,你說就是。」李效心情好得很,也不與這滑頭計較了。
許凌雲便翻開書看了一眼,自顧自道:「且話說……」
且話說那夜後,李慶成醒時睜眼,已是翌日午前,想到昨夜之事,不由得一顆心砰砰地跳,也不知今日見了張慕,二人該如何應對。
「慕哥?」
李慶成頭重腳輕地下了床,見一套洗得雪白的單衣放在床邊,底下還壓著件疊得方方正正的淡素錦袍,抖開一看,見袍色嶄新,衣料華貴,也不知何時得的,料想多半是張慕早間出去買的成衣。
上身時倒也合身,袍襟處改得正好,錦袍以灰線打了底,繡出一條若隱若現的龍。不受光照時只隱隱約約看得見雲紋,只有站在日光下方依稀能認圖案,穿好後李慶成對著鏡子拉直肩領,笑了笑。那一下更是襯得面若冠玉,風度翩翩,俊秀無比。
李慶成邁出廊前,府內空空蕩蕩,出外時廳中無人,只有唐鴻的婢女等著伺候。
「人呢?」李慶成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