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喜公公泄露了內情?不應該, 以太后那等精明之人, 跟在身邊的忠心定無可挑剔,老太監知道後第一件事是回報太后才對。
當時院外又沒有其他人了。
假設那老太監馬上動身回京,告知太后, 唯一的可能, 就只有在太后那處泄露了風聲, 老太監獨自回來, 朝太后詳細說的時候,一定是被誰偷聽見了。
唐思會有這麼大本事,還能把內線埋在養心殿裡?
許凌雲心念一轉,便即明白了。
「這麼忠心……」許凌雲嘴角微一勾,帶著揶揄的笑:「可讓朕賜你點什麼呢?」
那名喚唐傕的男人道:「微臣是唐家的人,為我大虞盡心竭力, 不敢有圖報之心。」
「哦?」許凌雲淡淡道:「唐鴻流傳下來的家訓是什麼?」
那男人沉默片刻,而後道:「臣不知。」
「不對罷。」許凌雲冷冷道:「你這演戲可真演了十足, 演完了麼, 讓林懿出來,朕有事問他。」
「陛下……何出此言?」那男人聲音立馬就變了,許凌雲解下蒙眼布, 面前是個昏暗的密室,不見天光。
許凌雲掃了身周一眼, 淡淡道:「朕若沒猜錯, 此刻林閣老應當就在暗室里聽著罷, 何不堂堂正正地說幾句?」
林懿長嘆一聲, 推開暗格,撩起袍襟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沉聲道:「內閣大學士林懿,叩見陛下。臣情非得已,此乃權宜之策。」
許凌雲起身,看也不看林懿,經過他的身邊,忽問:「唐傕,不管這名字是不是真的,你可以出去了。林懿,這裡是你府上?」
林懿知道許凌雲是聰明人,幾句話就已察覺真相,也不敢再瞞著他,低聲道:「這是老臣府上別院,在京師西大街。」
許凌雲問:「你在太后身邊埋下了你的人?」
林懿汗如雨下,點頭道:「是。」
許凌云:「平身,這事還有誰知道?」
林懿暗道不好,按以往打交道的印象,許凌雲沒有這麼大本事,就一庸庸碌碌,不求無功只求無過的侍衛,怎會一下就變了個人似的?
林懿道:「鄭喜兒在陛下歸京的十日前就回宮來了,當時密報太后,微臣之女就在養心殿,太后吩咐旁的人都退下,婉兒也就回延和殿去了,婉兒身邊有名忠僕前去取布走開,仍留在養心殿內,從旁聽見太后與鄭喜兒的談話經過。」
許凌云:「喜公公呢。」
林懿:「當夜就被太后沉了池,那丫鬟知道此事重大,不敢稟報皇后,連夜出宮向臣秘密回報,現在只有微臣,與方才那唐傕參將知道。」
許凌雲沉吟不語,片刻後看著林懿的雙眼,心下瞭然。
林懿作了最正確,最慎重的選擇,身為當朝權臣,他不可能坐視此事在眼皮底下發生,再任憑李效與太后自己處理。
許凌雲道:「我若不想歸朝呢?」
林懿微微一顫,眼中現出一抹殺機,而後發著抖道:「陛下這是開玩笑了。」
許凌雲得到了證實:李效其人,並不如林懿所想的這麼好操縱,林懿多半認為李效羽翼豐滿後,總有一天會調轉矛頭來對付他。
與其與李效沒完沒了地拉鋸下去,不如將此刻一無所有的許凌雲捧上位。一名喪家犬似的鷹奴,坐上龍椅後能倚仗的就只有林家,從此林懿勤王之功赫赫。女兒,外孫算什麼?只要許凌雲願意娶,他林懿能有許多個女兒。
但許凌雲感覺不像他想像中的這麼好對付,林懿的計劃在一開始的試探上就出岔子了,本打算喬裝成唐思手下的勢力,先蒙蔽過許凌雲,哄得他心甘情願地跟著自己的安排來,不料剛開了個頭,就被許凌雲全盤揭出了底。
不願意歸朝?那就只有將他秘密殺了,將痕跡處理得一乾二淨,回到原點,繼續捧李效當他的皇帝。
林懿只要把事情做得夠利落,絕了許凌雲的後患,這一著棋是真正的兩面逢源。
「容朕再仔細想想。」許凌雲一哂道:「閣老先退下罷。」
林懿擦了把汗道:「陛下,府上人多口雜,這就請陛下到外頭先住著,但還請陛下稍作喬裝,以免引起注意。」
許凌雲笑道:「沒關係,朕也不想出去,住這兒就成了。」
林懿再三請許凌雲出去,許凌雲再三推辭,最後淡淡道:「再高的位置,死後也只能葬那麼巴掌大一塊地方,夜裡睡的,不過也只有一張床,朕意已決,林愛卿不必多言。」
「是,是。」林懿退了出去,不知為何這侍衛未坐龍椅,先擺架子,身陷幽禁之中卻仿佛君臨天下,胸有成足,這是什麼道理?
然而轉念一想,許凌雲身邊既無親信,雖身帶武藝,亦強不到千軍萬馬中獨來獨去的地步,只要看緊些,還能作得出什麼亂子來?
林懿當即派人嚴密把守,吩咐不可走漏了風聲,才前去上朝。
數日後宮中防衛再次調動,李效臨朝,沉默注視群臣。
他敏感地覺得,百官注視他的眼神都與從前不同了,尤其以林懿為首。
天子安靜坐著,朝臣們也不發一語。許久後,林懿咳了聲,打破了這個沉默,呈上摺子,說:「匈奴來使已在京中等了近一個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效說:「孤想再聽聽眾位愛卿的看法,孤前去江州的這一個月間,想必閣老與兵部諸位,都有了新的想法,不妨再說說。」
於是大臣們將事情又重複說了一次,仍翻的一個月前的話,李效聽完後淡淡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