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的司機大多都是話嘮,山南海北,從民生國策到國家外匯,從滬深股指到huáng金期貨,從張曼玉林青霞到小甜甜布蘭妮布拉德皮特,無所不侃,無所不聊。只有你想不到,根本就沒有他們不知道。
越聊,你就越會發現自己的知識是如此匱乏,越聊,你就越會發現自己是多麼無知。
這點挺叫程今夕犯難,所以她根本不愛坐計程車,從小就是。歸根結底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本就是個沒什麼內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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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得仿佛是被潑灑上了極致的濃墨。
月亮不太圓滿,也不太明亮,街邊的法國梧桐蓊蓊鬱郁地在細風中顫抖,婆娑著,在微光下倒映出點點斑駁。
追著一路昏huáng的路燈,計程車一路馳進位於南五環的高檔別墅區。站崗的保安哪怕是在凌晨也依舊jīng神奕奕,沒有鬆懈地如同往常一樣攔下外來的車子詢問。
程今夕搖下車窗,淺笑著衝著年輕的小伙子點點頭,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
小伙子顯然第一眼就認出了她,有些羞澀地赧紅了臉,直挺挺地行了個禮。大臂一揮,柵起放行。
夏天的夜很燥熱,大概是要下陣雨的樣子。即使在冷氣打得很飽的車廂內,也能夠聽到蟲鳥因為燥熱而發出的吟唱。
計程車在小區深處一棟純白色的小洋樓前停了下來。這棟房子是在她的成年禮上,段從送她的禮物,入行以後為了方便,她便從家裡搬了出住,住進了這裡。
房子很大,大到那種空dàngdàng的寂寞會隨時讓她窒息。
段從亦不常來,但也有過幾次例外,偶爾程今夕深夜起chuáng到廚房倒水,會看到一樓客房的門fèng里昏huáng如同螢火的光點,一閃一閃,閃得她心扯巴扯巴地疼……
要是說給那些看客門聽,大抵會說她程今夕必是撞了大運,三生有幸能得段從金屋藏之,橫看豎看,都是喜聞樂見喜大普奔的好事。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段從這是鑄了一座冷宮給她,將她與他生生隔出了一道溝塹,外頭金碧輝煌,裡頭的荒蕪只有待著的人才知道。
當然,段從顯然是不會讓他們的之間曝光在陽光底下的。
想到這,程今夕有些難受。
她想起了陳阿嬌的《長門賦》。心意煩亂地付了車錢,連零錢都沒來得及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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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燈的一剎那,程今夕有些傻眼。
半張著嘴像個白痴一樣站在玄關處,木訥地連半步子都挪不開。
她壓根沒想過,這個點兒他會跑到她這裡,不聲不響地如同暗夜的鬼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聽著牆壁上時鐘走過的滴答聲,仿佛等待凌遲的死囚。
段從一襲暗色,西裝革履,和他的神色一樣yīn郁。以至於胸口點綴的淺銀色襟花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在大廳恢弘的水晶燈下璀璨異常。
入夜後依舊穿著如此莊重華貴,想必是剛從某個歌舞昇平的場合退場,帶著濃濃的紙醉金迷,鉛華未洗。
這大熱天的,里外三層,風度捂出熱度,也不嫌燥!
程今夕沒低頭,只是把自己的形象在心中過了一遍,有些自慚形穢。可她最終還是憋著口氣,撇著嘴翻了個白眼,心中暗暗腹誹了他,一遍又一遍。
他偏頭看她,烏黑的眸中薄薄有霧,“捨得回來了?”低啞的嗓音如同鋒利的刀子,迴響在偌大廳堂里。
空dàngdàng的,撕拉一聲,劃破夜色冗長的錦帛。
她不接話。
見她局促不安地樣子,段從斂眸,玩弄於掌上的打火機一開一合,發出清脆的咔噠聲。
這樣分明隨意雍容的姿態,在她看來卻總是有種高高在上的意味。
程今夕咳嗽一聲,眼睛有些尷尬地不知道放在哪裡,看過來又看過去,落在他手邊的茶几上。玻璃煙缸里密密麻麻地摁滿了菸頭,還有些菸灰撒在了外頭,若是有風,一chuī即散。
她吁了口氣,佯裝無事地繞到吧檯,給自己倒了杯百利甜,回頭,語氣輕飄飄的,“段老闆莫非還有夜觀天象的本事,掐准了我今天一定會回來?”
吧檯上還放著她沒有來得及看得電影劇本。程今夕掃了一眼,端起杯子將酒一飲而盡,眉頭也不皺一下,“你要不要?”
段從隨手又點了支煙,白色的菸捲,細細長長地,跟他的手指一樣。
他問,“西藏好玩麼?”
“湊活,”程今夕嘴硬,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去哪兒不比呆這裡qiáng。”
“就這麼不招你待見?”
不待見誰,還是不待見他?她有那本事麼?
程今夕胸口悶得厲害,裝沒聽見,“pm2.5給鬧得,找個地方清淨清淨,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那裡的空氣可不比這裡新鮮多少。”
程今夕無語。
他難得跟她說這麼多話,可是此刻,她卻不想跟他廢話。
段從起身,走到她身邊,無奈而不耐,“今夕,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省點心?”
他扳過她的肩膀,銳利而直接的眸光讓她避無可避,無處可逃。
他媽的這算什麼鬼話!程今夕突然覺得段從的腦袋也沒有想像的那麼利索。
“我不讓你省心?我怎麼就不讓你省心了?”程今夕輕哼,反問道,“那誰又讓你放心了?喬薇薇,還是紀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