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晉言抬起自己的手,反覆地看。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手,很白,十指修長,骨ròu勻稱。
“傅雲姿留著就是個禍害,只可惜,她到底是命大,沒有一把火了結她……我這手,上面沾了不少血,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可你不一樣,段從做什麼都護著你、背著你,你的手gān淨著呢。gān淨著也好,就這樣,這事就算完了,你該gān嘛gān嘛去,都會好的。”
“陸晉言,我不需要你這樣。”程今夕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難受地要命,卻什麼也說不出。
“你別哭啊,被人看到還以為堂堂影帝影后鬧感qíng糾紛,我對你始亂終棄呢。”陸晉言哭笑不得地抽了張紙巾給她,一點都不正經的樣子,卻看得人難受。
這個外表驕傲,內心冰冷的男人,眼裡除了自己除了段從,從來就看不到任何人,從來都是為所yù為的。
他是在什麼時候變了的?他們卻一點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麼,”他笑笑,接著說,“……我是挺討厭你的沒錯,從見到你的第一面起。那天是在餐廳的停車場,你跟段從鬧脾氣,一甩車門就要走,他冷著臉一句話都不說,卻牢牢得握著你的手不放……你沒看見,那時候他眼裡都是溫柔。
所以,愛了段從多久,我就討厭了你多久。我不甘心,所以不擇手段,或者,我從來就是那樣一個人,明明知道段從心裡永遠都不會有我,卻還是看不得你們都比我幸福……可到底,我還是個普通人啊,是人,就會覺得痛,覺得累。”
“晉言你……”
“段從那麼愛你,你知道的不是嗎?我也知道。可就算是那麼愛,你也還是愛著別人啊。所以你看,命運就這樣,完美也不完美,公平也不公平,讓人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回想看,都已經十五年了,我跟段從之間,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十五年,對於他,我什麼都想要,他什麼都不肯給。那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我早就該累了。
當初答應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為愛妥協,還是只是貪戀這種可以在他身邊靜靜看著他的安穩感覺……不過,都不重要了。”
“是,都不重要了。”程今夕跟著喃喃自語。
就如同陸晉言曾經在電話里對她說的,他們這幾個人之間,愛與恨,本身就是一筆爛帳,根本算不清楚。
“……還記得那年,你懷著孩子出事,孩子沒了,差點要了你的命……也差點要了段從的命。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麼消沉。段從那麼一個人,商場上刀里來火里去,得罪過不少人,被人砍過,也砍過別人,從來就沒怕過,可當醫生說你可能救不活的時候,他連簽病危通知單的手都是抖的。
那時候我就知道了,我贏不了。如果你死了,他也活不了,錦璽的死要了他半條命,如果你再沒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他留下的理由了。
當年我做了那些事,他之所以還容我,是因為你最終沒事了,我知道他巴不得殺了我。後來我就想,如果不能讓他愛我,那麼恨我也好……可如果他死了,就連恨都沒有了……那我圖什麼呢?”陸晉言把玩了香菸,眼角垂落著不看她,隱隱帶著cháo濕的苦澀。
陸晉言的聲音沙啞,好像在沙漠中行走缺水了很久的人,帶著似乎永遠都找不到綠洲的絕望。
毫無指望地愛著一個人,原來就是這樣。明知道不行,明知道傷人傷己,可是疼痛的滋味那麼令人著迷,於是寧可讓尖刀抵著心口,賜予那個人傷害自己的機會,即使血ròu模糊,也會笑著流淚。
“如果你還愛著顧淮南,就別放手了,愛qíng里哪有什麼大度,自私的人才會比較幸福。他也還是愛著你啊,為了愛什麼都可以原諒,心無芥蒂,重新開始吧。能碰上一個自己愛,也恰好愛自己的人,太難了……我沒有這樣的運氣……”陸晉言失笑,伸出手默默程今夕的頭,“這些年,我們鬥智鬥勇,你時刻防備著我,我時刻算計著你,你跟我呆在一塊的時間比段從還多……都夠了,你去追尋你的幸福,忘記過去,忘記安歇不好的記憶,好好把孩子生下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在農曆年的最後一天,除夕夜,顧淮南同許慧的婚禮如期舉行。
明明是該全家人團聚的日子,B城的上流圈卻都因這樁事不關己的喜事而沸騰。顧淮南如同他說過的那般,沒有送請柬施予程今夕凌遲。所謂體貼,一如既往。
有些人的幸福,卻是有些人的埋葬。
程今夕剛從醫院出來,幾分鐘前還刺激著她眼睛的傅雲姿那張被烈火灼傷後面目全非的面孔,此時已經一點點模糊,就連心中哪一些鈍痛也隨之模糊。她坐在計程車里發呆,表qíng木訥,聽著電台廣播中主持人用盡各種詞彙祝福這對新人,只覺得眼睛gān澀地生疼。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世人說得“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如此簡單。卻是那一個個愛過的人心中最美好的希冀,也是離別過後最奢侈的妄想。
“師傅,麻煩換個頻道吧。”程今夕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發燙跳痛的太陽xué。
司機應了聲,隨手一播,柔和的音樂聲隨之灌入耳朵,“小姐,這個點,上下班高峰,前面的路會有點堵,要不我改道走,你看行不行?”司機扭頭看了眼后座的女人,只覺得這大冬天的都快臨傍晚還戴墨鏡可真夠稀奇的。眼見著她也不搭理自己,司機沒趣的砸吧下嘴回過繼續看擋風玻璃頭,嘟囔道,“我可不是故意想給繞遠路……要不是前面街尾那七星級酒店辦婚禮……”
程今夕懶得細聽,蹙眉間,睜眼,眼裡光華黯淡。
她當然知道,顧淮南在那裡舉辦婚禮。
如果,她的人生也能在知道走錯路之後再改道,那該多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顧淮南成了那條她繞不過去的路,將她堵得死死的,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慢慢地熬著,熬到真正心死。
車子在擁擠的車道內亦步亦趨,車廂內淡淡的汽油味讓程今夕有些犯嘔,她將車窗搖開了一絲fèng隙,由著冷風和雪花灌入,這才稍稍緩解了那股子難受的胸悶。